《满枝桠(1v1,先婚后爱)》 1.不熟悉的陌生人 商枝正坐在电脑前细化近期准备动笔的文章大纲,忽然被一阵门铃声惊扰,神情恍惚地望了望窗外,突觉室内光线昏暗——原已是傍晚。 她走到家门口打开可视猫眼,猝不及防被一张清雅的男人脸侵占大半屏幕,足足反应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他的身份,连忙打开大门。 “席···席先生?” 席宥珩,席氏集团大公子,也是自己已经结婚两个多月的丈夫,不过很可惜,他们并不熟悉。 “冒昧打搅。刚巧路过这里,就想着来看看你的新装修,不打扰吧?” “怎么会,”她关上门,“进来坐坐,喝杯水。” 席宥珩跨进门槛,伴随着身后传来的碰门声,抬眼观察起玄关处的布局。进门左手边置有一台弦月六斗柜,台面上摆着个上宽下窄的收口青花瓷瓶,几本歪歪扭扭摞在一起色彩浓重的书籍,两串银体黑壳的钥匙静立其中,相互交缠,边缘有一盒用剩半包的抽纸,还有一件霁蓝釉海水龙纹梅瓶放在最中间,里面养着一颗中型绿色植物。六斗柜大约半人高,背靠一扇中古水纹玻璃屏风,隔断玄关与客厅。 再看其他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比较复古的南洋风格。 原本这里标准到像是购房中心对外展示的样板间,被后来新搬进来的商枝大刀阔斧重新装修,改造成现如今个人风格强烈的精致洋房。 这还是席宥珩第一次见到这里改装后的样子,他环绕四周后默默点头,就他个人而言,确实要比原本的陈设好上不少。 六斗柜上最显着的宝蓝色瓷瓶里,直直地插着一颗鲜切吊钟,细长的主枝自瓶口凌空伸展,又朝外分出几根更细的分支,极力向上蔓生,虽是冬季,但室内温度适宜,吊钟仍长势喜人,翠色玉滴。 商枝见他长久盯着吊钟看,顺嘴提了一句,“水培的。” “这件是明代永乐时期的瓷器?”原来他看的是植物之下的器皿。 “想不到席先生对文玩也有研究。”商枝颔首,一缕被捋在耳后的黑发随动作滑落,顺脸庞弧度贴至皮肤上。正欲拉开鞋柜找双新鞋,却忽然记起席宥珩似乎是一名职业珠宝设计师,熟知各类艺术品对他来说自然是理所应当的,自己居然质疑一位工艺美术生应有的专业素养······她后知后觉感到侷促,悄然将掉落的鬓发朝耳后拢,以缓解窘况。 女人的话彰显出浓浓的疏离感,可两人并不是陌生人,相反,他们已经是结为近三个月夫妻的关系,席宥珩却显得并不是很在意,只对着弯下腰的商枝轻轻晃动手中礼品盒,温声询问:“这些东西放在哪里?” 商枝翻找拖鞋的手一顿。糟糕,一时紧张,忘记他手里还拎着东西。 然而更加尴尬的事情发生了,拖鞋她倒是有几双备用的,但······都是女款,且没有大尺码。 商枝直立起上半身,接过手提礼盒,讪讪一笑,“抱歉,没准备男鞋,你直接进来吧。” 席宥珩倒是礼节性摇摇头,“是我贸然前来唐突了,商小姐不必放在心上,今天还有事要办,不便多待,下次再来拜访。” !自己说的话难道像在赶人吗······商枝欲哭无泪,只能眼睁睁地目送席宥珩提着一大堆东西来,两手空空走,怎么看怎么失礼。 算了,今天是她招待不周,下次一定好好准备。她暗自下定决心。 对于商枝的反应,席宥珩当然不会在意,毕竟从严格意义上来讲,他们充其量只能算得“相识”,没有感情基础的闪婚夫妻,与陌生人并无任何不同。 不知怎的想起自己前段时间刚收到结婚的消息时,与商枝初见的情形,她一面听着自己缓声介绍家中状况,一面呆愣愣地仰头看他,不作一响,反而显出几分女儿家的可爱。 这副神情落在他眼里,自然以为她一时半霎没能消化完信息,罔知所措。他暗暗叹口气,心里也觉得上一辈单因利益关系就胡乱定下子女的婚姻大事太过草率,实在没考虑过子女是否愿意成为利益的牺牲品。 诚然,他们根本也不在乎。养鸡千日,用鸡一时,谁又会在意自己豢养的牲畜每天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呢?有心善之人或许会,但很可惜,唯利是图的商人并不属于这一范畴。 思想至此,席宥珩目光稍冷,隔着车窗遥遥望向不远处灯火通明的低层楼房,视线最终凝聚在二层阳台上那一圈茂盛的绿色植物,大体看过去,有银叶菊、波士顿蕨、万年青、吊竹梅、龟背竹、蓝苹果,还有一株目测两米多高的户外天堂鸟,几乎快伸长到房顶。他不由轻笑,这是有多喜欢绿植,都把一整片绿森林搬来了。 熟悉的日程铃准时响起,提醒他将要奔赴接下来的行程,他收回视线,关闭铃声后驱车离开。 家里重新恢复之前的寂静,商枝凝视着地上摆列的几个礼盒,自己也没意识到什么时候开始的神游物外。 “扯证”那天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二人仓促去往民政局,又急匆匆坐上来时的车,连商枝自己都没理解究竟为什么会这样匆忙,只能归结于没经验。 席宥珩没送商枝回家,而是乘载她前往自己常住的独栋别墅。 商枝很少与异性接触,更别说进男人家,她从进门到在客厅沙发坐下都表现得异常紧张。 “商小姐,放松些,我不是吃人的怪兽。”席宥珩见她这样,颇有些无奈,不过也能理解,姑娘比自己小六岁,怵男人实属正常。 “这里是我的私人房产,与席家无关,如果有长辈要求我们必须同居,你不愿意去老宅就可以住在这里,幸而据我所知,并没有这项要求。” “稍等,”他起身迈进厨房间,没过多久又走出来,手里多了两只纯色陶瓷茶杯,“口渴吗?一会儿就能喝。” 茶杯被稳稳放在面前的茶几上,商枝顺着响声望过去,眼见杯中干枯的小玫瑰一个个丰艳起来,周遭水液逐渐变成深红色。是玫瑰花茶。 张爱玲曾写:从没听见说酒可以使花复活。事实上,只要是液体,哪怕只是最平淡无奇的热水,也能“救活”花苞。 “谢谢,我还不渴。” 于是席宥珩重新坐回原先的位置。 “相信你或多或少也有了解到,我并不是父亲现任妻子的儿子,我的母亲已经过世了。”他温声说道,倒是开始给她介绍家中情况。 “如你所见,我与家族的关系并不热络,甚至可以说是形同陌路。我没有经商头脑,大学学的珠宝设计专业,父亲也没打算把集团交给我,否则,与你结婚的对象就该是我弟弟了。” 商枝抬头看他,似乎终于反应过来,迟疑地发出声“噢”算作回应。席宥珩莫名也愣了下,随即温和一笑。 她看不透新婚丈夫在想些什么,索性不想了,转移起话题。 “我有一个初恋,高中时期的事情了,不过坦诚来讲,这些年我其实一直对他当年的不辞而别耿耿于怀······总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一声。”她似乎开始回忆那些青涩的少女心事。 “他现在在什么地方?”席宥珩开口询问。 “只知道是英国,具体哪个城市不清楚。”她眼底才将升起的光芒正在一点一点变得黯淡。 “你怎么不去找他?” “我找不到。” “想找怎么找不到,是你不敢。你嘴上怨你父亲,但是心里不敢,因为是他把你拉扯大的,对吗?”男人的语调平和温淡,像是最普通不过的寒暄,用词却显尖锐。 她的沉默说明了一切。 “那你呢?你又为什么答应与我结婚。” 席宥珩两腿微微叉开,坐在沙发上,视线落向地板上踩着的锃亮皮鞋尖,眉宇随呼吸稍耸,捎上怅然的淡笑,“人总不能不讲养育之恩。” 他终是幽然地轻叹口气。 “我们归根到底是同一类子女。” ······ “怎么不说话?” 男人猛然靠近,她生理性瑟缩了一下,心道原来被男性荷尔蒙气息笼罩是这样的感觉。 缓过神来,她不适地朝后挪动了点距离,男人注意到这点,向后抬立起上半身,离她稍远了些。 “抱歉,我不是有意如此。”他还是一副西装革履的矜贵模样,面色轻淡,文质彬彬而谈吐沉稳,似乎没有什么人能走进他心里。 商枝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手摸到失温后不再滚烫的茶杯,便忙不迭送至嘴边,仰头喝掉大半杯,一道宽阔的热流笔直地饮下去,流得奇慢,可以觉得慌促的心在热茶里逐渐平缓。 她正色,忽而问起刚才没听清的话,“你之前在说什么?” “我说,所以,我们未来大概会是无性婚姻,商小姐可以接受吗?” 话音刚落,席宥珩就眼睁睁地望着新婚妻子握着杯子的手猛然一抖,深红的茶液从杯口溅洒下来,染红她雪白的袖口。 - 席宥珩:看我考虑多周到,知道提前把这种事情说清楚,快夸我快夸我—— 商枝:谁问你这件事了喂!请不要自说自话! 关于章末无性婚姻这件事,简介第一段有交代,正文就不写了。无奖竞猜,小两口的“无性婚姻”主义能施行几章? 2.“我回来了,商枝。” 商枝从大一到大三一直都住在学校宿舍,却在即将步入大四这年,办理了走读手续。 倒是没什么太特别的原因,一来距离实习时间仅剩不到半年的时间,她们学校的规定是学生在实习期间必须搬离宿舍,商枝习惯未雨绸缪,干脆提前搬到外面住;二来随着课程的逐渐减少,个人可支配的时间增多,室友之间的作息也开始产生歧异,为避免未来有可能发生的诸多矛盾,也为了自己能够随心所欲地创作,最终选择退宿走读。 关于她现在居住的地方还有一段有意思的来历。当时席宥珩不知道从哪儿听说她要找房子,主动联系她,说来也巧,他还真有一套私人房产在江沅财经大学附近,原本是为便于往返工作室直接购入的成品房,后来工作室搬迁到别处就闲置了。 商枝将它从席宥珩手中买了过来,在保留以前墙体布局的前提下,更改整体风格与陈设,耗时一个半月打造成自己喜欢的样子,至此她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第一套房子。 与刚步入大一时的懵懂不同,也不像大二时的闲散,大三的学生往往已经规划起毕业后的职业道路,周围的大部分同学都开始准备各类技能考试,家长、老师乃至社会舆论向学生传达的讯息也无外乎集中在三点上:考公、考研、考雅思。 在重本学校里的商枝大概算是属于异类这一群体,除了循规蹈矩地完成学业以及鼓捣文稿外,其余什么都没做。 奥森?斯科特?卡德曾在一本书中写道:“小说创作是孤独的艺术。” 这句话商枝记了很久。因而她始终坚信,没有正确的道路,只有“让自己的选择变正确”。 因为不喜欢,所以选择不随波逐流。 人生在世,只能活短短数十载,在不必考虑面包的情况下,她更愿意追寻自己的理想。古人行船济沧海,需克服万难、不断奋进方能到达,相比之下她则幸运不少,庚子之风不寻自来,占取先天优势。 这种先天的优越性是父亲给予的。父亲是她的底牌,她的优势,同时也是她痛苦的根源,因为父亲的期冀,她被迫选择并不热爱的保险学专业,但换言之如果没有父亲,也不会有她今天可选择的余地。 面对这样的父亲,她又怎能说出一个不字?即使是与一个陌生男人建立婚姻这种大事,她也只能点头。 事实上没有感情的婚姻对商枝来说也不算是坏事,至少她只是与某人“结婚”,而并非“嫁”给某人,在她认为两人的关系暂时是平等的,这很好,互不干涉,两不打扰,甚至双方都不用维系表面的恩爱,她已经足够满足。 商枝与席宥珩的这段婚姻,不同于其他政治或商业联姻以姻亲名义缔结紧密联属,置换资源,而是确保一段脆弱的、充满猜忌的合作关系能够正常存续的工具,且比起互利合作,更多的是挟制。 何谈挟制?与半年前的打击非法盗采矿资源专项整治行动有关。 随着打击行动全面开展,不少私挖滥采、超层越界开采、超能力生产等各类非法违法盗采矿产资源的大小老板都被依法逮捕,商长柏作为采煤矿发家的煤老板,却并没有属于自己的合法采矿许可证,早年间查得不严,仅靠租来的证就蒙混过关,这一次却再也躲不过了。 华国最难办的四个企业许可证分别为“危险化学品经营许可证”“食品生产许可证”“医疗器械经营许可证”和“安全生产许可证”,如今还多了一个归属资源开发许可证中的“采矿许可证”。其实办证所需的材料、手续、金钱商长柏都可以解决,他却是独独难在了审批时间上,时间不等人,他找遍关系也缩短不了时间,眼看着国家就要查到他头上,事情却忽然出现转机——席氏集团董事长席永炎找上了他。席永炎认识一个国土资源局的内部人员,有门路帮忙快速通过审批,条件是商长柏需出资替席家度过经济危机,二人一拍即合。 但席永炎叱咤商界风云多年,为人狡诈,并不尽信商长柏,于是除却钱财,商长柏还将女儿这枚象征着血缘的筹码亲手奉上,押与席永炎。 商枝觉得父亲这样与虎谋皮,迟早得栽大跟头,不过公司的事她不懂,也管不着,父亲向来独断专行,非她能左右,唯有服从。 突然响起的铃声打断了商枝发散的思维,她拿起手机一看,是好友兼助理李木栖,果断接通。 “喂?” 那边开门见山,“枝枝,刚才有个导演联系我商量买《海棠蚀》版权的事,对方希望见面详谈,并且更倾向于你本人亲自到场,你怎么想,见还是不见?” 又是这本书,商枝皱眉。以前也有不少导演想要购买《海棠蚀》的版权翻拍成电影,据说是为了申报国际电影奖项,可是他们关注的地方都太肤浅了,总是浮于表面,其中虽不乏有一两个真正仔细研读过原书的,但很可惜,他们的侧重点仍旧聚集在“性”上,与她真实想要表达的内核相去甚远。书里描绘的那个时代,女性已经或正在经受的苦难分明有许多种,这些人却唯独紧抓两性这一方面不放,意欲迎合大众市场博取眼球,实在可恨。 商枝不缺钱,所以绝不会出现为获取钱财卖着书版权的情况,对于小说影视化,她一直以来保持中立态度,前提是这些导演不会糟践她的作品。 “这位导演是有什么特别之处吗?”商枝之前回绝过不少人,李木栖都知情,所以她一般不会专门打电话询问,除非她认为自己有可能同意。 “倒也算不上什么特别,不过对方是一名女性导演,虽然还没拿到过大奖,但我看过她的作品,都蕴含着一种独特的女性力量,我想,说不定她能理解你所书写的内容。” 算是很高的评价了。听好友这么说,商枝倒还真对这位女导演有点好奇,最终决定见上一面。 “帮我回复她,时间地点她来定。” “遵命,商老师~” 哇塞······商枝闻言一阵恶寒,把手机拿远了些,“你少来。” 那边嘿嘿笑了几声,“我过会还有个讲座要听,先挂了,有事微信联系。” “好。” 关掉手机,她开始盯着黑屏幕里倒映的自己发呆。 与这位导演的会面该是怎样的情形呢?希望是舒心愉快的。她暗自期待。 * 约见的地点是市中心的云香斋,商枝略有耳闻,听说是一家口碑不错的老字号金陵菜馆,唯二有两个缺点,菜价不菲且座位难约。 也不知道提前预约了多久,看来她真的很重视这次见面。 商枝抵达菜馆时比约定时间提早了十五分钟,李木栖被堵在最近的路口还没到,她只能自己先去包厢。没承想在包厢外的长廊,遇见位不速之客。 “商枝?”脑后骤然响起一道男音。 商枝回头探寻,竟看到个意想不到的人。 男人容颜未改,眉眼也一如记忆里那般清秀朗俊。明明没隔很多年,可这张本该熟谙于心的男性面孔就是让她感觉异常陌生。 她薄唇微抿,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只好不尴不尬地愣在原地。 几年前积压的复杂情绪已经伴随时间模糊、消散去大半,仅剩微末的一点沉余心底,她曾无数次想把这点剩余也一起丢弃,但越剖离,就越加速它们融入骸骨的进程。 后来她几乎已经放弃遗忘,如今记忆的源头却再度出现,不可预料地,蛮不讲理地,在她面前。 她笃信自己现在的表情必定很冷淡,抑或是平静,总之绝对达不到对方心里预期的结果。 这很好,就该是这样。 但她忘记了男人这种生物拥有着让人看不穿猜不透的天性。尤其是前男友。 “我回来了,商枝。” 她默不作声。 “枝枝,我很想你。”男人仿佛正在面见此生挚爱,深情款款,亲昵地唤起她小名。 她冷眼瞧着男人,仍旧保持缄默。 这样的商枝太像一阵不可捉摸的自由的风,看不清,握不着,留不住。男人心底隐隐有些发慌,不肯再言语,遽然抓住她手臂往自己的方向扯,凭借男性的蛮力强硬地将她紧紧箍在怀里,似乎只能通过实体的接触印证眼前的女性并不是虚妄,而是可以被捕捉的猎物。 不远处有一道身影兀自顿住,不为别的,只因他前方被陌生男性抱在怀里的那名年轻女子,是他刚结婚不久,名义上的合法妻子。 - 今天加班,所以发库存,不出一个星期我的库存就会发完了。。 3.打脸流爽文女主? 与初恋分别后再次相见,对方总共对她讲了三句话,句句都包含她的名字。 而她罕见地未发一言。 陆竟遥的瞳仁色泽浓烈,专心致志盯着一个人看时,人会不自觉地陷进他带来的情感漩涡里。 学生时期的喜欢很纯粹,是认定一个人哪怕横冲直撞也要坚持的倔强,是青涩阴郁的梦,一生只有一次的阴雨连绵。 何况单箭头的暗恋比两情相悦更为艰难。 成年后的商枝转头回望自己年少时的那段短暂的“恋情”,觉得很符合一种情景:外面下着雨,你没看我,我没看雨。 青春总会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但只适合偶尔拿出来怀念片刻,然后淡忘。 她不否认自己对初恋残存的情感,可不习惯异性的近距离触碰也是真的,于是下意识便想推开男人的臂膀,却被对方稳稳钳制,任凭如何推都纹丝不动。 渐渐地,她眸底隐隐浮现起一层浅薄的怒气,深吸一口气,终是较好的涵养占据上风。 “陆竟遥,放手。”这是商枝今天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陆竟遥置若罔闻,依旧紧紧桎梏住怀中的软香温玉。女人发丝微乱,细眉稍拧,上下唇瓣清清冷冷地阖在一起,神情是他从没见过的淡漠与疏离。 他不知怎的心口空了一拍。 商枝忽然卸下气力,轻声叹气,“这算什么。你究竟拿我当什么?陆竟遥,是你先选择离开的。” 泥娃尚有几分脾气,更不消说她一个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人。从陆竟遥不声不响抛下她远走异国时她就知道,两人之间再无可能。 “枝枝。”他没有解释,像是刻意忽略,又或是出于转移注意力的目的,语气缱绻地唤起她的小名。 时隔几年再次从陆竟遥口中听到这两个字,她竟徒生一股恍若隔世之感,久违的微妙情感从不知名的角落汇集,顺沿血管逆流向上,化作浪潮冲撞脑部神经元。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静止在这一秒钟,商枝陷入虚幻的漩涡之中,被凌乱混杂的气息蒙蔽,看不清方向。 她闭上眼,彻底陷入晕眩。 不远处的席宥珩见两人如此也明白过来,原来这就是妻子心心念念的初恋。只是为何被失而复得的心上人抱在怀里耳语,却不见妻子的脸上露出半分愉悦笑意? 他考虑再三,还是决定上前将商枝从男人手中“解救”出来,当然不是为了所谓“捉奸”的快感,也断没有看好戏的意思,只是单纯怀疑男人的举动涉嫌违背妇女意愿。 然而他才迈开三步就躇足停住,“拯救行动”被人捷足先登,被迫终止。 有个姗姗来迟的年轻姑娘突然冲到两人面前,将商枝拉到身后,因角度问题倒是看不清表情,但席宥珩猜想她该是一副横眉竖目的愤怒状貌。他对妻子身边的人不大了解,显然就熟稔程度来看,她们关系应该不一般。 也好,兴许她并不想让不熟悉的联姻丈夫看到自己狼狈的一面。 “这位男士,你谁?” “木栖,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陆竟遥。” “我名字也是你能叫的?恶心谁呢!”李木栖实在想吐,忍不住干呕两声,缓过来后又剜他一眼,“陆竟遥,这不是狗的名字吗?哦···原来还是条公狗。” 陆竟遥脸上的微笑快要维持不住,几乎是咬着牙回她,“李小姐真幽默。” “哪里哪里,陆先生比起我来也是不遑多让哈。” ······ 席宥珩继续观察了一小会,确认商枝不再孤立无援后便移开视线,准备默默离开。他今天是来面见单主的,如果不是碰巧遇上这段小插曲,现在已经坐在包厢内与单主沟通主石的选择、切割方案以及设计风格等个性化设计要求了。 叮咚一声,手机响起短促的信息音,他点开聊天软件,发现是单主发来的新消息。 【抱歉YH老师,我可能会迟到五分钟,可以请您稍等片刻吗?实在不好意思。】 他回了句没事后,按灭手机。再抬眼时已不见三人的身影,他收回目光,转身朝包厢的方向走去。 李木栖嫌恶地瞪着身后狗皮膏药一样的男人,冷声讽道:“我们不是盲人,不需要导盲犬,麻烦不要再跟着我们了,谢谢。” 陆竟遥有些受不了她夹枪带棒的语气,面色不豫,但不知为何仍旧忍气吞声,拼命挤出笑容,“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但······” “呵呵知道还问,脸真大。” “······我知道当年是我不对,我不该在没有与你商量的情况下一走了之,我······”这话是对着商枝说的,不过还没说完就又被李木栖打断。 “不是说你脸大你还真就不客气上了?” 陆:······ “枝枝,我真的错了,你可以原谅我吗?我们复合好不好······”陆竟遥忽然膝盖一弯跪到地上,正对商枝的方向,表情哀痛而悔恨。 商枝差点以为自己拿的是小说里打脸流爽文女主的角色,什么《关于抛弃我的前男友销声匿迹三年却突然出现,下跪求复合这件事》。 两位女人终究还是停下脚步回过头看他,商枝面上没太大波动,倒是李木栖藏不住心思,一言难尽地直翻白眼。 “世界真是一个菜鸟驿站,除了小件货还有大件货。” 陆竟遥这次学聪明了,两耳一闭装听不见,只是下面这句话由不得他继续闭目塞听。 “陆竟遥,我想你还不知道,我们枝枝已经结婚了。” “什么?”他仰头愕然,大脑瞬间空白。 “狗果然听不懂人话。”李木栖嗤笑,摆摆手让他滚,一面拉着商枝找包厢。 “没看出来他这人还有点底线,知道有夫之妇不能碰。” “那你还是不够了解他,”商枝摇摇头,低头看了眼表盘时间,顺便继续陈述自己的推测,“他的迟疑大概只是因为···嫌弃我是‘二手货’。” “······我去把他打一顿。” 商枝拉住她,“木木,算了,我不想跟他有任何纠葛,别脏了你的手。” 李木栖还想再说什么,抬眼看到左前方的包厢名,下意识啊了一声,“浔岚阁,应该就是这儿了。” - 宝宝你虽然不是打脸流爽文女主,但是是po文女主啊~~想不到吧 4.梁君盈 “您好,请问是商陆老师吗?”梁君盈见商枝进来连忙站起身,目光随即越过她看向斜后方稍落后一步的年轻女性。 “这位是···您助理?” 李木栖笑着回答,“您来得可真早。我是商老师的助理李木栖,也是一直与您联系的人,幸会。” “你好,我是作者商陆,本名商枝,幸会。”商枝走进包厢,顺手关上房门,将外头略显嘈杂的声音与房间隔绝开来。 “我是新人导演梁君盈,感谢商老师亲自赴约。”她是真没想到商枝会来,毕竟在她之前已经有不少导演碰过壁,原本她也只是抱有一丝希望,但当希望成真时,她反而欣喜地有些飘飘然了。 “诵君盈轴三山咏,唤起前回二纪游,”商枝莞尔弯眉,朝对方伸出手,“很好听的名字。” 梁君盈同样伸出手与之相握,但只是蜻蜓点水般短暂停留了一瞬就很快又收了回去。 商枝却没觉得被冒犯,视线掠过她轻抿的嘴唇,浅红的耳根,最终停留在她身后丰盛的菜肴上。 梁君盈还在回味刚才的触感,因此没发现商老师嘴角隐去的笑意。 女人的手柔软、潮湿,像信手摸上一块刚蒸好的嫩豆腐,有灼热的水蒸气不断上涌。 一定是空调温度开太高了,不然她怎么会感觉两颊仿若正在燃烧。 圆桌上摆满了形状各异的餐盘、砂锅和羹盆,汤汁浓郁的砂锅里是先炸后炖的黄鳝,这菜名为炖生敲,金陵传统风味名菜之一;中间最大的椭圆餐盘盛着的是八宝葫芦鸭,葫芦嘴用鸭头代替,葫芦身为鸭皮包裹的糯米火腿香肠板栗等八宝馅料,切开后拌在一起最是咸香软糯;烟熏乳鸽大概是融合菜,下层用炒过的茶叶铺着,别致又悦目;还有像古法红汤蒸鲥鱼之类的传统或融合菜品,一眼望过去,基本都是大菜。 商枝以前写作时查资料,刚巧了解过金陵的饮食历史,所以对这些菜还算熟悉。 “其实不用点这么多的,梁导破费了。” “不破费不破费,应该的,”又想到商枝对她的称呼,有些赧然,“商老师还是叫我名字吧,我现在只是个没名气的小导演,担不得您这样。” 视线重新回归至人脸,商枝望着她清浅地微笑,“在真实的世界里,每桩伟业都由信心开始,并由信心跨出第一步。你已经成功迈出了第一步,实现目标对你来说只是时间问题,梁导觉得呢?” “谢谢商老师,借您吉言。”梁君盈耳根的那点温度逐渐向四肢蔓延开,几乎只在一瞬间,血管、经脉、精神末梢,都被沾染上热烈的炽情。 她按捺住心腔的震动,上前拉开座位,“快落座吧,咱们边吃边聊。” 三人相邻坐下。 “我是金陵人,所以就想请您品尝一些我家乡的菜,”梁君盈举筷夹了一只焦黄色的乳鸽腿放进商枝面前的瓷白餐盘,浅褐色的眼眸暗含期待,“这道菜炒的是金陵本地产的雨花茶,还合口味吗?” 商枝一口咬开爆汁的乳鸽酥皮,感受到油肉气混杂绿茶的清香在口腔内肆意弥漫,忙不迭夸赞道:“很好吃。” “喜欢就好。”梁君盈瞧着放松不少,给李木栖也夹了一只乳鸽腿后,转头用汤匙盛了半碗鱼头羹,小口饮啜。 席间除开合作事宜,商枝还问了梁君盈一个问题。 “梁导当初是怎么会想着进入导演这个行业的?据我所知,没有人脉和财富,要想在导演圈站稳脚跟,很难,更何况还是在充满女性职业歧视的今天。” 梁君盈放下手中的碗,认真思索片刻后审慎答道:“正因女性不被大众看好,才应该有更多的‘我’站起来加入进去,为女性群体增添一份中坚力量。” “当然,选择这个职业最重要的一点还是因为热爱,我只是想用自己的镜头语言表达出我的想法,我的观念,我眼中的世界。我一直坚信‘导演’是影片的心脏,是可以让观众看到或听到的轰鸣。” “至于我对我所摄影片的想法也很简单,不求得到所有人的认同,只需要观影者坐下来安静看完即可。如果刚巧喜欢,流泪就好。” 商枝默默听完这段话,觉得自己今天果然没来错,如果没赴约,岂不是错过了一位优秀的未来名导演。 “我选择你一方面是欣赏你的作品,另一方面也是出于对女导演的信任。期待您功成名就,扬名得志,相信那天很快就能到来。”她一边这样说着,一边用眼神示意李木栖拿视线准备好的材料。 一份硬质文件夹被推到梁君盈面前。 “这是我三年前与出版社签订的纸质合同,有一项条约规定了即使出版社拿到书籍出版权,影视版权也依然在我手里,出版社方无权干涉,所以版权方面你不用担心,”商枝翻到第二页,手指轻点某处,“就是这一条。” 梁君盈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确认无误后略显严肃地点点头。 “关于版权费,商老师的预期大概在什么价位?” “你拟定的合同里写的是多少?” 她小心翼翼地瞅了眼商枝,大概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五、五十万。” 不等商枝说话,她急忙抢先解释,“抱歉商老师,我知道这个数字对您来说可能有点少,不过金额是可以修改的,您想增加多少?” 商枝轻轻摇头,“不用改,五十万已经足够了,比起酬费的多少,我更在乎的是导演是否能对我的书负责,能否不把它改得面目全非。” “那么,预祝梁导执导的电影拍摄顺利,合作愉快。” 新人导演梁君盈激动得热泪盈眶,再次握上女人的手,连连道谢:“感谢商老师信任,定不负所托!合作愉快。” 5.“老公,今晚几点回家?” 肤光胜雪,腮凝新荔,这八个字大概是用来形容被光辉映照的商枝的。 下午上完课已经临近晚饭时间,晚霞的余烬映在她脸上,像是渡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晔兮如华,温乎如莹。 商枝以前的三个室友正抱团商量晚上吃什么,刚好看到她,顺道拉住她说要一起去校门口的水饺店吃饺子。 “嗯?怎么突然想起吃饺子。” 室友几个你一嘴我一嘴叽叽喳喳地,像是一堆鲜活的小麻雀。 “因为今天是冬至呀,冬至吃饺子不冻耳朵嘛。” 商枝了然,差点忘记她们三个都是北方人,有吃饺子的习惯。随即又是陷入一阵感慨,午梦千山,窗阴一箭,居然已经到冬至了吗?再有一个月,她们也该搬离宿舍去往实习点了。 四人点了三大盘水饺,很快上齐。 “自己住了几个月,怎么样,还习惯吗?”吃饭间朱唯唯问起商枝。 “习惯的,跟自己在家里面差不多。” 学校里的人都不知道她现在住所的来历,只以为是租住的,关于结婚的事她也没打算说,不过徒添烦恼,多说无益。 “那挺好。”朱唯唯点点头,埋头吃起饺子。 “哎,枝枝,真羡慕你,我也想自己住外面,宿舍不让用电锅真的很难受。”这次说话的是一个叫谢方果的姑娘。 “一个月后从宿舍搬走的时候你可别哭鼻子,大家都听见了吧。”商枝一边给旁边的尹堃递去纸巾,一边不忘调笑她。 这是在cue谢方果“小哭包”的外号,以前她们一起在宿舍里看恐怖片,只有她一个人被吓哭,这件事后来经常会被她们拿出来说笑。 “商枝!!”谢方果脸“腾”地一下就红了,愤恨地塞了两个水饺进嘴。 其余两人边笑边吃完了盘里的饺子。 饭后商枝站在店门口与三人道别,尹堃提出要送她,被她谢绝。 “两条街的事,犯不着送,你们快回去吧。”商枝冲她们挥挥手,眼看着她们的背影浓缩成三个黑点才转身离开。 冬至被认为是夜最长昼最短的一天,因而今天的夜晚来得格外早。 江沅市本土不兴夜生活,除部分年轻人外,大部分本地市民晚饭后不喜外出,这就导致商枝回家的路上没遇到几个人,比较冷清。 接连几日阴天,太阳能路灯的存储电量已经变得岌岌可危,看那不停闪动且晦暗惨淡的黄白光就能推断出这点亮度估计撑不了太久。所以她加快了走路的频率。 商枝踏在幽黑小路上,倒也没觉得有多害怕,毕竟这只是一条路。 但,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似乎能听见一点窸窣的细小响声,类似鞋底摩擦粗粝沙石的“嗖嗖”声,在背后。 是幻听吗?好像不是。 她开始轻微地放缓脚步,呼吸声也慢下来,此时她可以确信脑后确实存在着另一种声音——走路时正常的喘息音。 如果不是巧合的话,那她就是被人跟踪了。 跟踪狂,变态杀人狂,还是······认识的人?脑海中一瞬间闪过许多念头。 在走过第九个路灯后,商枝终是停下步伐,低头看向自己深灰的影子。 身后的脚步声也随即截停。 后来的黑影比她的高出一截,轮廓也更大些,将她原本的形状完全覆盖。 这人应该与她很近了,如果她现在转过身,大概会是脸贴脸的情景。 一股瞬时呼啸而至的危险感顺沿脊柱油然向上攀延,仅一息之间就抵达大脑皮层,中枢神经受到刺激,将这阵恐惧向外扩散,很快她的四肢百骸就都僵硬起来,动弹不得。 黑影正欲抬起左臂。 不等影臂抬动一寸,她猛然转身,迅疾后退两步,瞬间拉开安全距离。 抬头对上这人的脸后,视线一顿。 这张她原先已经几近遗忘,现在却再熟悉不过的男性的脸,不是陆竟遥又是谁。 对潜在危险的恐惧冲淡了那点微末的情分,商枝莫名感到一阵荒唐,像是荒诞风格的小说照进现实。眼前在昏暗路灯下半隐半明的男人脸,渐渐异化成一只巨大的甲虫,就如同卡夫卡的《变形记》所描绘得那般不可思议,然而剥开外层荒诞的表壳,她内里的愤怒情绪也一点一点显现出来。 她到底还是属于人本身,就算有某一瞬间与文学色彩重合,也仅仅是一瞬间罢了。 荒诞文学往往具有一种置身事外的平静与冷漠,仿佛在讲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商枝做不到这样,因为她抑制不住地怒火中烧。 “陆竟遥,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没考虑过这样一个身体比她强壮、力气比她大的成年男性如果恼羞成怒后做出点什么,她的处境会有多危险。她只是一时被气昏了头,不安、恐慌与愤怒交织,将她暂时武装成一名气势汹汹的豹,给予她发出质问的勇气。 说话时她的手指头都在颤抖,大概是还没从被尾随的恐惧中缓过来,可她素来娴静婉约的面孔却也被恼色占据——这是被逼得狠了。 陆竟遥立在背光处,发丝末梢被苍白的暗光映得稍亮,是一种很接近于黑夜的深棕。此人从头到脚都是暗的,沉的,唯独眼白区域亮莹莹,让人下意识联想到狼犬,且是处在饥饿状态下,面对羔羊时蓄势待发的那类。 商枝仿佛能穿透昏暗光线的遮蔽,直视男人的瞳孔,眸中闪动着的那种诡异的光,她猜叫作“势在必得”。 男人往前跨出一步,打破了商枝建立的安全距离。她虽感到不适,却发觉这样有一个好处,至少他的五官不再模糊,而是隐隐约约能看个大概。 或许也有她恢复了背光的夜视功能的缘故。 眉弓压迫眼皮,颊肌挤弄卧蚕,他摆出一个自以为温柔和善的笑脸。显然他根本没有半分被当事人发现尾随行为的窘迫,更没有一句解释。 可一个跟踪你的男人,在你转头后还对你微笑,这本身就是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 商枝只是冷眼看着。 她见过他发自内心的笑容,所以更清楚现在这笑有多虚假。 即使从前他“真笑”的对象也并不是她。 “我只是想靠你近些,枝枝,你还是那么美,却不像以前总爱对我笑了。” “现在的你变得好陌生,”陆竟遥笑眼淡了些,目光上移,盯上她的眼睛,“哪怕你打我、骂我,我也认,可你什么都没做,这是不是能说明你心里还念着我?” 某种程度上他说得没错,商枝心里确实还“念”着他,但这个念不是怀念,不是念想,而是她从那段失败的感情中没剖离干净,留下的一星半点的残根。陆竟遥,是她对于年轻的自己感到惋惜时憎恨宣泄的对象。 “你也同样让我觉得陌生。所以两个互相都生分的人,还有接触的必要吗?陆先生,麻烦到此为止,请不要再继续纠缠我了,如果你仍然执迷不悟,我会采取相应的法律手段。”她微扬下巴,冷声回道。 男人的表情倏地布满哀伤,像是终于下定什么决心,“枝枝,我们不说那些了,我们······从朋友做起,重新认识,好不好?” 商枝眼底泛起淡淡的嘲意,但很快隐去,再抬眼时,便是一副惯常的清冷矜贵姿态。 “好啊,”她解开手机屏幕锁,手指在最近联系人列表上下滑动,“不过可能需要麻烦你跟我的······” 指尖在父亲那一栏顿住,片刻后继续移动,点向李木栖。 谁也没想到会有意外发生。 冬季气温低,致使手机在室外也受到影响,变成一块坚硬且寒冷的冰砖。商枝手被冻得稍许僵硬,下手的准头也有了偏差,她竟是不小心触到了紧挨着李木栖的另一个名字。 席宥珩。 下一秒通话界面无情地跳出来,这时候再挂断不仅失礼数,也打击她此时“对敌”的气势,只好将错就错。短暂考虑后,她选择继续重复刚才没说完的后半句: “······跟我的丈夫商讨一下这件事的可行性,我可不想前脚刚跟你成为‘朋友’,后脚还要回家哄他。” 嘟了两秒,电话被接通,手机那头传来略微失真的男性嗓音,“···喂?” 怕那边露馅,商枝没有给席宥珩多说一个字的机会,在按下免提键的同时,迅速接过话语权,用尽自己二十一年来最甜腻的声线,向丈夫撒娇: “老公,今晚几点回家呀?” “我想你啦。” 手机另一端忽然陷入静默,商枝的心也慢慢揪起来,她无法预知席宥珩听到这话会作何反应。 半晌后,男人轻笑一声,被电子设备压缩过的嗓音略显沉闷,咬字极缓,像是把一句话含进口中滚一圈儿再娓娓道来。 “宝贝,猜猜我现在在哪里?” 6.变卦 什么······意思? 商枝瞳孔微缩,显然是被他的话唬了一惊,幸而这里光线不够明亮,眼眸的细微变化不足以被他人发觉。 男声像是对她的讶异没有丝毫察觉,语气相较于上一句更加温柔,“我在老地方等你,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想来看看吗?” 商枝在黑暗中捋了捋心情,镇定许多,而后将手机拿远些,偏头对面前的男人莞尔一笑,“陆先生,我老公就在前方拐角处,你确定还要继续站在这里?” 陆竟遥眼底幽光频闪,几秒后,故作轻松地笑道:“那我今天就不打扰两位了,但是枝枝,我依然希望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如果你在目前的婚姻里遇到不顺心的事,不要有所顾虑,大胆地回头,我永远在你身后。” “请叫我全名。还有,感谢关心,我挺幸福的。”她没掺什么感情地撂下这句话,扭头就走,不带一丝留恋。 柔风吹落她肩顶的一根断发,那长细的发丝悠悠荡荡,蹭过陆竟遥的脸部肌肤,坠地。他感受到瞬时的瘙痒,屈指抠挠了两下,不甘心地盯着女人离去的身影,直至隐没夜色中才转身离开。 那根黑亮的娟发静静地躺在柏油路上,即使才刚被男人的鞋底碾压过,也仍然坚韧无瑕,光泽依旧,阒然接受光明的照拂。 关于席宥珩是如何察觉到她遭遇危险并且配合她演戏这件事,商枝没有多问,两人理所当然地选择共同忽略。 如果可以,她真想忘记刚才说过的那些腻死人的话,不过很可惜,有时候越想遗忘反而越深刻,她暂时还忘不掉。 走到灯光明亮的区域,商枝尴尬的情绪已经消失殆尽,抬眼看向四周,发现刚巧是刚才自己所编造的‘老地方’所在地,唇角不由微翘。 “席先生,我到你说的‘老地方’了,你的惊喜呢?”成功摆脱掉一个黏人的狗皮膏药,她心情大好,一时竟故意作怪,打趣起席宥珩。 “刚才你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吗?”席宥珩没有回答,而是温言询问。 闻言,商枝面上的笑意收敛了少许,眼梢浮起淡淡的冷质,“被一个人缠上了,不算什么大事,谢谢您刚才替我解围。” 她不想多谈,刻意避开陆竟遥的身份,席宥珩却不依不饶。 “是谁?”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 他知趣,“好的,我明白了,那我换一种问法。” “那个人是男性吗?” 如此具有指向性,商枝也不好含混不清,只能答道:“是。” “那么,需要我陪你两天吗?” “不用了,我可以叫我朋友陪我,”商枝语速很快地拒绝,随即意识到自己这样不太礼貌,又补上一句感谢,“还是谢谢您。” 男人轻轻吸进一口气,又轻轻吐出来,“商小姐,我必须对你的安全负责,伯父也一定不希望看到女儿处在危险当中。” “什么叫危险,不过是一个男人。被男人追求就叫危险了?” 商枝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下意识反驳,她只知道如果不把这股气发泄出来,胸腔会烦闷到爆炸。 而后便再度陷入沉默,她居然跟合法丈夫说自己正在被一名男性······追求? “我自己可以的,真的。”她气势瞬间软下来,小声念叨着,像是打气,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席宥珩很快意识到什么,冷冽的声音中带上歉意。 “被他纠缠不是你的错,商小姐,很抱歉让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我并没有在指责你,也没有半点小瞧你独立处理问题的能力,你是一名非常优秀的女性,可这个社会对女性的保障太少,我们没有办法摒除所有风险,只能尽力把任何潜在的风险降到最小,只有这样才是对自己负责,你能明白吗?” “当然,如果你认为这样下去没问题,那我也不会过多干涉你的生活,选择权在你。” 她思考了一会儿,最终做出让步,“再遇到类似情况,我第一时间通知你,好吗?” “你应该第一时间通知警察,商小姐。”席宥珩叹口气,还是选择尊重妻子的想法,不再言语。 归根结底他们不过只有几次见面之缘,和一对寻常夫妻都有的红本,还没有到相熟的地步,他也没有义务在妻子从危险中逃脱后进行事后安慰,于是照例询问完几句后,就主动结束了通话。 商枝把手机熄屏,随手揣进兜里。 再转个弯就是她所居住的小区了,她却径自偏移路线,踏上另外一条路。 这附近有一条健康跑道,沿途是清澈见底的人工河,她有时心情烦闷就会去那里散步。 颜色惨淡的路灯一排一排挤进树冠缝中,近处一小圈是耀眼的金黄小花,越向外色泽越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凉丝丝的微风裹卷芬芳,大剌剌扑到人脸上,吹进人鼻腔,刺穿人灵魂。暗香涌动。 凛冬虽至,金桂花却依然没谢尽,商枝倒不怎么诧异,她素爱与花草打交道,自然也知晓今年是受厄尔尼现象影响的暖冬,花期延长一两月也正常。 素白的月亮形秋千静静地吊在跑道旁,任凭晚风怎样吹拂也纹丝不动。商枝默默坐上去,盯着幽黑的水面神游。 关于陆竟遥回国后突然纠缠起她这件事,细细想来总觉得处处透露着怪异,先是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为求复合下跪,后又开始无休无止的纠缠,不惜做出尾随自己回家的恐怖行为。很爱她似的。 她却觉得这就像是无根的浮游藻荇,桃花源边溪水之上弥漫的水雾,根本虚无缥缈,叫人难以尽信。 论家境,陆家比商家优越,论容貌,陆竟遥高中时期追捧着的那位女神实在不输于她,至于自己拒异性千里之外的性格就更不可能为他所喜。 那他是在图谋什么呢? 商枝脚底向后一撑,把秋千荡得更高。 陆竟遥想做什么她管不着,可他现在的行为已经明显触犯到她的底线,甚至于威胁到她的人身安全。商枝不会继续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而在从何查起这点上,她犯了难。 若有人问起文学类的话题,她一定能如悬河注火,滔滔不绝,但现在涉及到如何运用私人手段调查一个人,这就不是她所擅长的了。 商枝兼权尚计许久,还是决定求助父亲。 性格使然,她不善大肆结交朋友,关系亲近的人不多,除了从高中就认识的李木栖和大学室友以外,没什么相熟的同阶级好友。 关于朋友都是年龄相仿的普通人群这件事,父亲从来不会指责她什么,毕竟追根溯源,说到底还是因为商家属于没内涵的“暴发户”——突然获得财富却缺乏相应社会地位和经验的新贵,世家权贵一向看不上这种人,自然不会与商家千金交好。 商枝也懒得奉承,真金白银握在手里,犯不着看别人脸色。 这就致使她没有可供调查的人脉。她从没想过自己会被一个男人纠缠,以至于不得不查证深层原因。挺匪夷所思的一件事。 无奈拨通父亲的电话。 “喂?爸爸。” “怎么了心肝儿,是不是想爸爸了?”这是一种很符合中年男性的声音,浑厚,敦实,后鼻音稍有些重,用那些上等人的话来说就是不贵气。 “想,等我空了回家住几天。不过我最近遇到个麻烦事,想请爸爸帮帮忙。”她很生硬地转折。 这是商枝结婚至今,第一次给商长柏打电话,倒不是觉得父亲于此事亏欠自己,只是单纯不知道可以聊些什么,两人在某些方面的观念还是略有不同的。她感念父亲,敬爱父亲,所以从不反驳,但并不意味着认同。 她已经习惯沉默。 “什么?谁敢欺负我女儿!你快说说怎么回事。”商长柏语气掺上怒意。 商枝把与陆竟遥有关的遭遇一五一十尽数道出,商长柏在手机那头边听边皱眉。 “陆竟遥,那个迁居国外的陆家?”他放下手中浇花的长嘴喷壶,开始搜寻近两年关于陆家的记忆,想了半天,也没能想到几个有用的消息。这不应该。 “我还真没怎么听说过他们的消息,你再缓几天,我让手下人查查。陆家那货······确实有点危险,这样,接下来你住咱家里。” “爸,我还要上学,别墅区离学校太远。”商枝无奈。 “你看看你,非要从宿舍搬到外面自己住,现在怎么样,连自己的安全都保证不了,你叫我如何放心!” 商长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调,说完,狠狠叹了口气。 不然给她派几个保镖?可保镖过去之后住哪,总不能跟女孩待在一间房子里。商长柏苦起一张脸,愁啊。 保镖,男人······他将眉心挤成一个歪歪曲曲的“山”字,总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点什么事。半晌,忽然一拍大腿,想起个名字。 席宥珩。 自己名正言顺的女婿,女儿的正牌丈夫。 他居然把这小子忘了。 商长柏顿觉胸气通畅,语气都显得平和不少,“宝贝儿啊,你自己住在那里爸爸也不放心,我刚突然想起来,小珩不是也在江沅生活吗?你这两天去住他家,有个男人在能安全很多。” 什···什么?住席宥珩家···那不就是同居吗!商枝拿手机的指尖一僵,心里是一万个不愿意。 “爸爸,我可以跟朋友住的······” “你是说你那个姓李的朋友?”商长柏并没被她蒙混过去,“她学校离你是近,但我没记错的话,她是住校生吧?” 被戳穿了——商枝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没再拒绝。父亲决定好的事,她没办法左右,即使她心知肚明这并不是最优解。 况且就在不久前,自己刚否决过某人的提议,现在临时变卦,太失风度。 “我再考虑一······”她犹豫着开口,但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消息提示音打断。 这个时间,大部分人照理应该都已经休息了,难道是谁有要紧事找她? 她将手机从耳旁拿到眼前查看,在看清姓名栏后,一时默然。 是席宥珩。 没有冗余的长篇废话,他发的消息极其简洁: 「收拾行李,我去接你。」 商枝的鼻腔猛然被冷风灌进一口凉气,头脑瞬间发懵,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 陆:枝枝~我好爱你~ 枝:骗哥们儿可以,别把自己骗了(白眼/.gif) 7.玻璃糖纸 “爸,我都说了再考虑一下,您为什么略过我直接联系他?”商枝知道父亲一定早在她回答之前就给席宥珩发了消息,不然他哪里能莫名其妙发过来那么一句。 但是真的···好尴尬!明明才拒绝过人家,现在又临时反悔,简直是坐实“善变”两个字。 商长柏哈哈儿着笑两声,“结婚这么久,你们也是时候该好好联络感情了。” 感,情? 商枝被这两个遥远而陌生的字眼砸得一懵,费解的同时又感到淡淡的荒谬。 “您还记得我当初与他结婚的原因吗?”如果不是年纪太大昏聩糊涂,怎么可能讲出这样的话。 “乖宝,你要理解爸爸。”他语气稍沉。 “我很理解您,我甚至因此牺牲了我个人的自由择偶权,可是,也请您不要干涉我的生活,好吗,爸爸?” 爸爸没回话,因为爸爸挂断了电话。 她很轻地叹口气,心里乱乱的,却也只能先回复两分钟前的消息:「不好意思,麻烦您了。」 回到住所后简略拾掇了几件衣物和生活用品,断电,锁窗,临走前想想自己养的那堆花花草草,又去阳台将低处的植物全部摆到明台上,才拎起行李箱准备下楼。 换鞋时瞥见玄关柜上那株翠绿吊钟,后知后觉“啊”了一声,差点忘记水培植物需要保持水质清洁,定期换水,否则水浑容易导致根部腐烂。 指尖触到根茎坚硬的表皮,却遽然顿住。 她在想什么?短暂借住几天而已,又不是长期赖在人家家里不走,拢共也离开不了多久,根本没有带走吊钟的必要。 商枝顿时清醒不少,尴尬地蜷了蜷脖颈,像是为了证明什么,麻利且迅速地把拖鞋放进鞋柜,关门离开。 建筑外的世界依旧寒冷,她双腿并拢,静静坐在最近的长椅上等候。断断续续的夜风将她的碎发吹开,又任由它们垂落。商枝感觉有些痒,弓起手背蹭了蹭脸颊,才觉得缓解许多。 远处射来两道刺眼的车灯,她迎着白光看去,依稀能够辨认出是一辆黑色的中型轿车。 “怎么坐在这里等?” 席宥珩一眼就看到那张被光照耀的尖窄的白盈盈的脸,心念不可避免地微动。第二眼落在裙摆下方裸露的两小截脚踝,纤细,柔美,却稍显单薄。 突然有点好奇她冷不冷。 车牌号是陌生的,但人她认得。 商枝拉过脚边的行李箱,站起身,扯出浅淡的微笑,“席先生。” 还是这么客气,很符合他对她仅有的印象。 席宥珩微几地摇头,下车接过行李放进后备箱,没等他绕到另一侧帮忙开门,商枝自己就坐到了副驾驶座位上。 “真不好意思,大晚上麻烦您。” “这倒不要紧,”他管好车门,侧身扯安全带,“不过,夫妻之间还是说平语比较好。” 商枝微愣,迟疑着应了一声。 “你还没系安全带。”他提醒道。 “抱歉,我马上系。” 金属锁扣插进卡口的同时,引擎开始启动。 汽车平稳行驶中。 “其实我父亲的某些话···也不是一定要听,就比如今天,你完全可以拒绝。”她忽然开口打破车内平静的氛围。 “嗯,有道理,”席宥珩点头,“可是我已经答应伯父了,不好反悔 ,怎么办?” 他这是把问题转丢给自己了吗? 商枝咬唇,“我会回他说我们已经同居······” “你在紧张,商小姐。”男人的嗓音很温和,却又似乎带着一丝笃定。 一语道破。 商枝微低下头,盯着脚踩的千鸟格毛拖,不知在想些什么。鞋子尖头无意识碾压羊毛车垫,一下,两下,很轻。 “父辈有父辈的考量,他们需要我们有一些亲密接触来加固两家的连接,我们作为晚辈,也只能选择接受,直到···真正独立。” 路口交通灯刚巧转为红色,他踩下刹车,静候绿灯,余光见小姑娘仍垂首不语,停顿片刻,从右手边储物盒里掏出一颗糖递给她,“自己做的手工糖,尝尝。” “谢谢。”她接过糖果攥在手心,玻璃糖纸的褶皱处有点硌皮肤,质感微凉,她却觉得心略安定。 “那席先生,你已经达到你所希望的‘独立’了吗?” “可以这么说。我比你年长,在阅历方面更具优势,自然也比你多一些时间接近理想。就目前而言,我认为我已经足够接近目标。” 就大六岁而已,还年长。老气横秋。商枝暗戳戳腹诽。 “我们的家庭状况毕竟不同,独立程度也不会完全一样,我可以从席家独立出来是因为血亲关系单薄,但你与商伯父关系亲近,实际上很难做到真正独立,也没这个必要。无论如何,你们终归是一家人。” “嗯,我明白的。”她又如何不清楚呢?父亲的恩,她永远也不可能还完。 “换种角度,虽然我们会共同居住一段时间,但依然可以像刚开始约定好的那样,两不干涉,互不打扰,你甚至可以与我约法三章,我绝不逾矩。” “谢谢你,真的。”商枝看向他,很认真地道谢。 他这位小妻子还真是在尽职尽责地扮演着“疏离”两个字。 “客气了,应该的。” “其实我一直特别好奇,促使你做这些的驱动因素是什么?” 一个人做一件事,总得基于一些缘由或目的,可她在他身上找不到。 “我也说不好,大概是···责任?” 商枝没忍住笑出声,“哪门子责任。” “是啊,哪门子责任。”席宥珩也跟着笑了两声。 气氛一时松快不少,虽然最后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但也没人在乎了。不是每个问题都一定要有答案。 “我家卧室区在二楼,除去我住的房间外还有两间,一会儿你看看想住哪里。” “好。” “骚扰你的那个男人,你打算怎么处理?” 闻言,商枝眼中的笑意淡了些,她又垂眸,把手掌中的糖果纸攥得呲呲作响。 “他是陆家的独生子,虽说近几年在国内已经销声匿迹,但我也不能确定他是否有残余人脉,如果他找到你家来······”她浅浅地吸了一口气,“我会报警。” 这是把他之前说过的话听进去了。 “安全最重要,”席宥珩微偏头看后视镜,一面赞许她,“你这样想很对。” “还有一件事。从我的住处到你学校,车程大概有二十分钟,所以有早八的时候需要提前至少半小时出发,可以接受吗?” “我自己去学校就好,不用麻烦您······” 席宥珩听见某个字,偏头轻轻瞟了她一眼。 她眨眨眼,“···你。” 他转回头,继续目视前方。 “还是那句话,我需要确保你的安全,商枝女士。” 拗不过他,商枝闭口缄言,彻底没话说了,干脆仰头靠上椅背,阖目睡觉。 * 商枝规规矩矩坐在沙发上,目光追随着由远及近移动的身影。 婚后第二次来到丈夫家,还是熟悉的位置,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人和熟悉的······纯色陶瓷茶杯。 “怎么不是玫瑰花茶···”在看清茶杯内容物后,她小声嘟囔,不想被男人听得分明。 “记性不错。”他微微笑着,两缕清雾氤氲了眉眼。 “上次那个是客户送的,一共就两泡的量,”他停顿一秒,“···家里很少有人来,我没准备过茶饮。你要是喜欢,我明天买些回来。” “不用不用,我就是随便说说。”商枝略有些窘迫地摆摆手,抓起杯子将温开水一饮而尽。 席宥珩在她仰头喝水的时间里,粗略地回想初见那晚的情形。自己当时进厨房想的明明是倒热水,但为什么在看见玫红色花骨朵后却改变了主意? 大概他觉得玫瑰茶水浓郁的色泽可以缓释女孩紧张不安的心情吧。 从一楼可以很直观地看到二楼的房间位置,席宥珩目光上移,扫视一排紧闭的房门。 “想住哪里?最右边是我的房间,往左数两间都是卧室,大小差不多,你可以看看房间布局再作决定。” “不用,就最左边那间吧。”她只看了一眼就毫不犹豫做出选择。 席宥珩脸色不变,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好,我帮你搬行李。” 最左边的房间离他居住的主卧距离最远,新婚妻子对他还没有到完全信任的地步,睡在这里对她而言是最合适也最安全的。 商枝感叹于席宥珩的绅士,暗自决定暂住的这段时间里一定不给他添麻烦。 洗澡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好像没有可湿水拖鞋,咬咬牙打算光脚洗澡,却在脚底触及冰冷的瓷砖时倒吸一口凉气,还是屈服于风寒的淫威了。 “······” 刚决定不给人家添麻烦,现在立马打脸,甚至不得不在休息时间打扰人家。 她重新套好衣服,敲响主卧房门。 “席先生,席先生?” 无人回应。 商枝觉得奇怪,又对着空气轻唤两声,依旧毫无动静。 只好改发消息:「睡了吗?」 几分钟后对方回复:「我在工作间,一楼。」 商枝走下楼梯,四处环望,不知道哪间是他的工作间,直到发现对角处好像有不对劲的地方——这里向墙内嵌着一整片书柜,但是现在,书柜的正中央似乎不太平整,就像突然从半截断掉一个矩形似的,不连贯的地方裂出一条竖直的缝隙,缝中还隐隐渗出点光。 怎么像个···门的形状? 她试探性地走过去查探,透过那一丁点小缝看不出什么,于是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将书柜推开了些。 柜后的空间豁然开朗,居然内有乾坤。 原来她手掌触碰的这一块是可移动门,隔绝了客厅与书房,门与柜面融合得很好,从外面看难以发现端倪。不愧是学艺术的,连装潢设计都别出心裁。 商枝象征性敲敲木柜侧边,“我可以进去吗?” 席宥珩被声音惊扰,抬头,看见一张面色红润的巴掌脸。 “当然,请进。” 商枝走到男人伏坐的桌子前,没往旁边的真皮单人沙发上坐,缓缓地挪到桌沿处,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小声问道:“您···你能帮我找一双洗澡用的拖鞋吗?我没有找到。” 席宥珩这才想起来自己为她新买的凉拖落在汽车后备箱忘记拿了,眼底漫上歉意,“抱歉,我忘记拿进来了,鞋就在车里,稍等我一会。” “没关系,我去拿就好。” “我去吧,你坐在这里等我,可以随意参观。”说完就离开了。 房间里现在只剩下她一人,和满屋子书籍、设计稿、绘画工具以及各式珠宝成品,布局宽敞又拥挤,色彩丰富又单一,到处彰显着矛盾体。 商枝环绕四周看了一圈,最后盯上桌面上平摊着的手绘设计图,宣白的图纸挤满一个个花花绿绿的珠宝首饰,几摞纸张重迭在一起,竟有旁边台灯那么高。 是她从未涉及过的陌生领域,正如设计师本人一样,也不尽熟悉。 商枝没有胡乱翻动这些图纸,而是只览阅明面上摆着的一些,其中有一张图很快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这是一件双层项链。整体较为素静,一链为小巧的银白莲花,花蕊是一粒黄宝石,一链为体积稍大的精致荷叶,银质叶面上托举着三颗大小不一的浅绿玉珠,又从根茎处向下垂挂了一长一短两条细链,最末端亦是圆滚滚的玉珠。 设计精巧,颜色喜人,尤其是颜色,是她从没见过的一种绿,淡雅而温婉,很新奇。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商枝回头,看见男人拎着手提袋缓步走来。 “在看什么?”他将手里东西放到沙发旁边的矮几上,随口问。 “你的设计图。这个颜色好新奇,是怎么调的?”她指着自己看了半天的那张说。 “它叫玉簪绿,是由70%的亮黄+30%墨绿融合而成。” 席宥珩想了想,左手拿起一块金黄钻石,右手探进口袋,不想摸到一团空气,挑眉。 “糖纸呢?”他忽然问。 “啊?噢···在这,我还没吃。”她掏了掏衣服侧兜,摊开掌心。 “把它吃掉,糖纸给我。” 一阵窸窸窣窣后,他听见硬质糖果磕碰牙齿的声音,然后手中就被塞进一张布满折痕的玻璃纸。 幕灯的光映上去,半透明糖纸愈发剔透,表面泛着幽绿的光泽,情状似翡翠。 “这个糖纸刚好是墨绿色,把它迭在钻石上方,”他示意商枝看,“大概类似这样,不过颜色跟用颜料调不一样,会有一些差别。” “好像真的有点像,只是稍微深了一点点。” 商枝觉得很有趣,伸手接过墨绿糖纸,仔细观察。 这种奇特的观感就像是给相机镜头加了层柔光镜,准确来说,应该是更为朦胧的欧根纱。 让她很容易联想到树,极具生命力的树。 简直就是所有创作者的灵感缪斯。数不清的新奇想法不断涌现,商枝想抓住这些灵感的尾巴,比如······用照片记录。 “太美了,”她止不住赞叹,随后请求般地询问,“我可以把它拍下来吗?” “请随意。”席宥珩含笑点头。 得到首肯后,商枝迫不及待地跑回房间翻出相机干燥箱,在按下开机键时才忽然想起来自己貌似没给电池充电。 尝试了几次,她终于放弃了,默默抠出电池连上充电器后,返回书房。 席宥珩见她一脸失落地走过来,温声问道:“怎么了?” “相机没电,今天应该拍不了了,我可以明天来拍吗?” “随时欢迎。” 她闻言笑了笑,感觉心情有好转一些。 时间很晚了,商枝秀气地打了个哈欠,准备回房间洗澡休息。 她拎起手提袋,转身望向不远处笔直站立的男人。 “那么,晚安,席先生。” 他点头,回以微笑。 “晚安,商小姐。” - 感、情?哈哈哈哈哈哈······感情才是世界上最残忍的东西!(懒羊羊嘶吼版) 8.是···司机! 不得不承认,有另一个人在身边,再加上知道陆竟遥一时半刻找不到这里,商枝确实心安不少。 心神宁静后,终于有时间坐下来写稿。 明珠。这个像璀璨的珍宝珠一样的女人名字,是她故事的主角。 这个故事讲的是19岁的师范学生明珠在深秋一个宁静的夜晚,因帮孕妇带路而被人贩子拐进深山,被迫成为许家买来的儿媳妇 ,期间她遭受了许多非人的折磨,为提高自身地位选择去山里唯一的小学教书,至此日子总算好过些。多年后她被来山中采风的摄影师发掘,报道在报纸上,一时引起轩然大波。明珠以为自己得救了,可迎接她的不是警察,而是父母忧思过重双双病亡的消息,以及“十大感动人物”的称号。 故事已经接近尾声。商枝在终章的末尾,缓慢而坚定地敲下明珠的发言稿: “······我叫明珠,我不叫许招娣。我的亲生父母将我高高托起,以接受日月的晖映,‘领养’我的丈夫将我重重抛下,踩进烂泥里,以我的血肉供庄稼生长。我应该怨恨吗?恨谁呢?是用三千元买卖我的许家夫妇,用锁链拘禁我的许耀祖,用留守稚子牵制我的村民,用道德绑架我的网民,还是···这个不完善的法律?” “你们歌颂我的‘伟大’,将我捧上‘最美乡村教师’的高坛,可事实上,这只不过是一个被拐卖的女大学生在经历过拘禁、殴打、强奸等虐待手段后自救的结果,我的痛苦被媒体大肆宣扬,轻描淡写说成大爱事件,用所谓最美称号,肆意蚕食一个女人的一生。” “正如你们所见,我已经无法离开大山了,但同时也请你们记住,我并非嫁给大山,我本就是大山。当你凝视大山的时候,大山也同样在凝视你。” “不死,不灭。” 打完最后一个句号,商枝微微蜷起手指,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 有红色的未读消息弹出,她点进去,发现是写网文的笔友发来的。笔友新写了本救赎虐恋小说,呼叫她发表观后感。 商枝平日阅读的多是现实主义文学以及严肃文学之类的书,通俗文学则是有选择地去读,像网络小说这类的新兴小说类型,没怎么涉足过。 于是把手头事暂且放到一边,认真阅读起来。 大致读完简介和前几章之后,她感到一言难尽。 「这种题材到底是谁发明的?」商枝忍不住问。 「不知道,反正最近突然又流行起来了,各大阅读网站的榜单前三都是这种类型,你懂的,流量密码,我们网文作者就靠这个。」 商枝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一个生活幸福、真诚美好的小太阳女孩必须去治愈一个阴暗病娇反派男,这难道就是······专项扶贫? 「所以我的文到底怎么样嘛。」 「笔触细腻,行文流畅,我猜应该符合市场要求。」她对题材不作评价,只好从文笔方面切入。 「有商老师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那你接着看,我要去继续码字啦,务必看完哦!嬉皮笑脸/.jpg」 对面发完这条消息就下线了,商枝无奈摇头,拧着眉继续阅读后面的情节。 有一道身影不知何时悄然伫立在她身后。她刚开始没发现,可当她意识到男人的存在后,却怎么也无法忽视这股强烈的视线。 商枝稍感到难为情,略带祈求地偏头看他,“席先生,可以请你不要一直盯着我吗?” 她有些紧张。 “抱歉,我刚才敲门了,大概你没听见。给你带来困扰了。”席宥珩看出她的不自在,歉然颔首。 她摇摇头说没关系。 “这是你写的文章吗?好像跟你作品的文风不太一样。” 商枝有点诧异,他居然看过自己的作品? “是我网上一个朋友写的,嗯···好像叫什么虐恋救赎文?网络小说的一种类型。”她解释道。 席宥珩也属于不看网文的那类人,虽然不太了解,但也能听懂“虐恋”“救赎”这些词。 “这样。” 他不感兴趣,但也知道尊重他人喜好这个简单的道理,便没说什么,默默离开。 再次敲响商枝的房门是叫她出来吃午饭。 “听伯父说你在饮食方面没有忌口,所以就由着家里食材做了,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商枝对着一大桌菜肴愣怔。 “这些都是······你做的?” “是,”他一边为商枝拉开餐椅一边点头,“就是普通的家常菜。” “你太谦虚了。” 她坐下举起筷,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下嘴。 “十二点了,还有一小时上课,快吃吧。”席宥珩看了眼钟表,温声催促。 “···噢。” 饭后。 席宥珩换好外鞋,拎起车钥匙,忽然问了一句,“你会开车吗?” “···不会。” 说到这个,商枝又有些窘迫了。她擅长很多事,唯独在学车方面不大灵光。 与性别无关,开车这东西纯粹看人,像李木栖开车上路就能游刃有余,但商枝不行,尝试了一段时间后索性放弃。 “可以让我家司机送我去学校,如果你有事的话。” “我没事,只是想多了解你一些。”他浅浅地弯起唇角。 商枝“唔”了一声,飞快垂下头颅,手忙脚乱弯腰穿鞋。 这句话真容易让人多想。 * 非开放日外校车不能进学校,席宥珩把车停在校门口的路边,将商枝放下去。 商枝道了声谢后,背上包走了。 看着校门处“江沅财经大学”几个大字,席宥珩倏然冒出一阵荒诞的觉感,有些陌生,还有些···怪异,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送妻子去······上学。 莫名的道德谴责和负罪感。 指尖无意间掠过储物盒,被玻璃糖纸的棱角划出一道浅浅的白印,他视线投过去,盯着罪魁祸首,或许在回忆什么。 车外起风了。席宥珩正准备关窗,就听见这阵风送来他熟悉的声音。 “枝枝,刚刚送你来的是谁呀?隔太远看不太清,好像是个男的。” “啊?哦,是···我家的司机。”她似乎慌乱了一瞬。 司机。 席宥珩握上方向盘的手顿住,转而捏起刚才划到他皮肤的那颗绿皮糖果,看似随意地展开包装,将糖塞进口中。 慢条斯理。 他面容平静,硬糖在牙齿间咔咔作响。 - 席老师:什么,原来我是司机? ps:我给枝枝的设定就是不太喜欢受委屈,所以她不认同救赎文,有不赞同的宝也犯不着生气,每个人看法不同嘛 9.慈善晚会 今天一整天都没课,商枝睡到上午十点才起床。下楼不见另一人的身影,餐桌上有一份冷掉的吐司三明治,应该是给她准备的早餐,她懒得复烤,直接拿起来吃了。 回到房间拿起手机她才发现,席宥珩临行前给她留了言,说工作室有事,晚上回来。 她「好」字还没发出去,就看到新的消息弹窗。 是父亲。 「七点半南浦区有场慈善基金晚会,你替我去一趟,邀请函我让小杨送过去了,一会就到。」 商枝回复知道了。 返回与席宥珩的聊天页面,她把刚才打的字删掉,重新编辑了一条信息。 「我今天要去参加一个慈善晚宴,晚饭不用等我。」 那边应该是在忙,没有回复。 * 下车后,商枝老远便看见酒店入口处有人在争执,走进才发现那个被拦住的男人居然是多日不见的陆竟遥。 男人见到她就像是看见了救星,“枝···商枝,你能不能带我一起进去?” 商枝有些无奈,她不懂为什么参加个宴会都能撞见这人,简直阴魂不散。 “你的请柬呢?” “不小心忘在家里了,现在回去拿时间来不及。” “陆先生,没有印有您名字的邀请函,他们是不会放行的,我也爱莫能助。”商枝礼貌地笑笑,将烫金请柬递到工作人员手里后,颔首转身。 陆竟遥在她看不见的背后,沉下脸色,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敬酒不吃吃罚酒。 宴厅内。 “孟小姐,我考考你,你知道为什么国外慈善基金会比国内多吗?” 商枝刚落座,就听见一道高深莫测的男音蓦然响起,在纷乱的会场背景音中格外突兀。她瞥了眼,看到一个衣冠楚楚的男青年坐在邻桌,旁边挨坐着两个姑娘,似乎是位孟姓千金小姐和她朋友。 都面生。她收回视线,没当回事。 国外为何慈善基金会多?无外乎两个字,利益。老外不是人傻钱多的蠢人,手握千亿资产跑到穷人堆里大发善心这种事只存在于那些无法辨别真伪的人物传记里。站在金字塔顶端的时代巨人,是看不见底层生物如何匍匐前行的。 今日在座的大多数都属于资本阶级人群,又怎会不深谙此理,这男青年看着年岁不大,也不知是哪家的花花公子在晚宴上故作玄虚,妄图糊弄小姑娘。 “不巧,我还真知道,”孟图嘉捏起手指打了个响指,“之前听我爸说过,外国企业家裸捐就是为了避税,外国遗产税很高,但如果捐给慈善机构就只需花收益2%的资金用于慈善,而我们国家则是硬性规定慈善机构必须将收入的90%投入慈善。” 李映辉勉强干笑两声,“哈哈······我还以为你会说因为外国企业家有家国情怀呢。” “那你也太小瞧我了。”额前有一绺卷曲的棕发遮挡视线,孟图嘉啧了一声,手法粗暴地将它拨到颊边。 “李映辉,太闲就多拍几件拍品,而不是在我面前随地大小考。一会你少捐半分钱我都看不起你。” 这话说得漂亮,商枝因此多看了她一眼。 “嗡嗡——”手机振动两声,孟图嘉瞥了眼屏幕,顿时喜上眉梢。 “夏夏,你先坐着,我去接个人。”话音刚落就匆匆站起身朝门外走去,三两下没了身影。夏宜无奈摇头,能让孟大小姐如此“屈尊纡贵”亲自去接的,除了她的那位比她小三岁的弟弟,恐怕没别人了。 那个曾经调皮捣蛋小鬼头,如今也已经长成十八岁的大男孩了,姐弟俩关系好到自己几乎都插足不进去,甚至有时候她靠孟图嘉近一点,他都会在姐姐看不见的角度偷偷沉下脸······思想至此,夏宜逐渐陷入沉思,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那家伙对姐姐的占有欲是不是太强了? 夏宜自顾自地进行头脑风暴,没搭理身旁的男人。被称作李映辉的西装男显然不敢得罪孟小姐和她这位朋友,被下了面子也只能把气咽到肚子里,脸色青红交接,霎是精彩,察觉到商枝的视线,语气不善地冲她发泄:“看什么看,没见过帅哥?” 就这种奇葩,跟他计较都嫌降低身价。商枝举起右手边的高脚杯浅呷一口香槟,只当没听见。 李映辉自讨没趣,悻悻离开。 后面的拍卖环节,商枝象征性捐赠了五千万的拍品,这是父亲交给她的任务,她必须完成。 至于父亲让她这样做的目的是否是想借此机会跻身上流社会,就不是她该考虑的了。 在复杂的环境里坐得久了,难免感觉烦闷。商枝悄悄推开宴厅后门,躲到长廊尽头的露天台透气。 嗡嗡作响的耳朵终于汲取到片刻安宁,顿觉安逸闲适。 可惜好景不长。 “商枝。” 倏然听到自己名字,商枝不由朝声音的来源望去。 是陆竟遥。 看见他,商枝一点都不意外。一个人真正想达到目的,有很多种方法可以办到,就看祂自己想不想。 恰巧,陆竟遥正属于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那类人。 “有事?”她语气冷淡。 以前商枝喜欢陆竟遥的一切,包括名字,她曾经一笔一划书写过无数次,那时候她觉得陆竟遥的名字很有韵味,可现在她遽然发觉,原来两个人的结果从姓名中就已注定。 陆竟遥,路竟遥,他们终究走上了两条不同的道路。背道而驰,永不相交。 “肯赏脸聊几句吗?”陆竟遥对着她的方向摇了摇手中的高脚杯。 商枝没说话,到底还是心软了。 男人在她的默认中一步步走近。 “我一直相信一句话,‘感情没有先来后到,不被爱的才应该退出’,商枝,我知道跟他结婚并非你情愿,只要你一句话,我就算破除万难也要把你娶回家。” “······?” “怎么了枝枝,”他微笑,“我会像你从前爱我那样爱你的。” “陆先生。”商枝忍无可忍,打断他的发言。 记忆里少年的眼瞳是非常明朗的,可如今已经变得暗淡,像蒙了一层什么,甚至能看出两分污浊。 “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一切皆流,无物常驻,宇宙万物没有什么是绝对静止和不变化的,一切都在运动和变化。” 陆竟遥皱眉,“···什么意思?” 商枝只是平静地阐述。 “你就好比那条河,而我则是曾经踏入过河流的人,时间是流动的,我们也都是不断变化的,你觉得我是有多蠢,才会再一次踏进那条河里?” 她不会,也绝不能让同一个人伤害她两次。 无论是这条河,还是这个人,现在都已经今非昔比了。 “还要我说的再清楚点吗。你凭什么认为我商枝就非你不可,必须为你忤逆父亲,放着安稳的婚姻不要,离婚嫁给你?还是说,我身上有什么你觊觎的东西,让你必须得到不可?” 商枝觉得可笑至极,连着反问他两句。忽然觉得索然无味,不明白自己哪来的闲情雅致与牛弹琴。 荒谬。 “不是这样的,枝枝······” 商枝抬脚便走。 “商枝。”他语气哀求。 她最终还是停下脚步,给他说完最后一段话的机会。 “陪我喝最后一杯酒,可以吗?”陆竟遥将手里举着的两杯红酒分她一杯,她接过,犹豫片刻后仰头饮尽。 把酒杯又塞回陆竟遥手里后,她决绝离去。 “以后不要再见面了,我有我自己的生活。” 商枝离开的脚步稳健而坚决,陆竟遥却突兀地笑了,收起酒杯,悄悄跟在她身后。 没过多久,他便亲眼看见商枝从平稳行走到步履维艰,最后只能扶着墙跌跌撞撞缓慢挪动。 成了。 他得意地笑,上前抓住她的手臂,准备带她离开,却不巧转头撞上一男一女两个人。 年轻女性见这对拉拉扯扯的奇怪的组合,试探着询问: “姑娘,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 商枝身体前倾,微微睁大眼睛,努力分辨眼前人说的内容,不想一股热潮忽然上涌,她腿一软,就这么直挺挺地歪倒在那人的方向。 没得到回应,孟图嘉蹙眉,刚想问别的问题,就看到商枝整个人朝她栽过来,情急之下她下意识张开双臂,将姑娘稳稳抱住。 “···你还好吗?” 女孩的身体正在向外散发着热气,她很热吗? 商枝两颊挂着绯色的媚红,豆沙色的粉唇被水光浸润得晶莹,她晃了晃如同浆糊一样的脑袋,似乎已经神志不清了。 这里是···哪里? 好香,好温暖,好想靠近哦。 她拱拱身子,贴女人更近。 孟图嘉有些诧异,倒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只是没想到看着挺恬静一姑娘,举止居然这么大胆。 她没注意到,身边站着的少年因为商枝的动作一瞬间沉下脸色。 “滚开!少多管闲事。”陆竟遥面色微狰,想要推开孟图嘉。 “别碰她。”少年脸色更加阴沉,掩藏起来的阴郁晦暗更是抑制不住向外弥散,陆竟遥接触到他的眼神,不自觉地脊背发凉。 “你······”陆竟遥气势明显弱下来,语气放缓,“你们误会了,她是我女朋友,我们刚才吵架,她生我气这才喝多了。” 见男人发生这么明显的变化,孟图嘉觉得有些奇怪,偏头看了眼孟证南,却见他神色如常,没什么异常。 算了,估计这男的精神不正常。她转过头不再细想。 “你说你们是情侣?怎么证明。” “为什么要向你证明?”陆竟遥神色不耐,伸手想把商枝拽到自己这里,却被孟证南一巴掌推开。 孟图嘉原本就很怀疑,见他这样更是觉得不对劲,低头看向自己怀里拥着的女孩,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似乎听不见自己说话,也说不出话,这种状态可不像单纯的醉酒。 “状态松弛,精神赳振,以及类似醉酒的兴奋感,有点像摄入低剂量GHB的症状。”孟证南忽然开口。 是没听过的专业名词,孟图嘉不解。 “那是什么?” “通俗来讲,听话水。” 孟图嘉从没接触过这些,依旧不是很能理解,但也能猜到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顿时嫌恶地瞪过去,“恶心。” “你就凭他无依无据的一句话给我定罪?”陆竟遥难以置信地大叫起来。 孟图嘉冷笑,“废话,我不信自己的弟弟难道该信你这个形迹可疑的陌生人?” 孟证南静默地站在她身旁,一言不发,嘴角翘起的一丁点弧度却暴露了他内心的雀跃。 僵持不下之际,孟图嘉怀里的商枝忽然动了动脑袋,接着缓慢掏出一个手机举到两人眼前。 加、加个联系方式呀。 孟证南冷眼瞧着商枝昳丽的脸蛋,心里不爽到极点。 “可以给她认识的人打电话。”他提醒。 她怎么没想到?孟图嘉赞许地看了弟弟一眼,按着商枝的手指解开锁屏,找出最新一条有人名备注的通话记录打了过去。 那边很快接通。 “喂,你好。”陌生的女音。 席宥珩重新看了眼联系人姓名,略显迟疑,“你是?” “请问你跟机主什么关系?我是孟氏集团孟沛城之女孟图嘉,这姑娘现在状态不是很好,有个男人想带她走,说是她男朋友,但她好像不太愿意跟那人走,你方便过来一趟吗?” 男朋友?商枝身边有名有姓的男人,除了商长柏他只能想到陆竟遥。 席宥珩将手机开成免提放在桌面上,迅速更换衣服。 “可以帮忙暂时看顾一下她吗?万分感谢,我是她丈夫。麻烦报一下地址,我马上赶到。” “你不知道地址?”妻子去什么地方参加活动,身为丈夫居然不清楚吗?孟图嘉有些怀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人说的话。 “抱歉,这件事确实是我的失职。”他很干脆地揽下过错。 “算了,你先过来。”孟图嘉报完地址后就挂断了电话,转而看向一边企图潜逃却被孟证南按下的男人。 她冷笑,“解决完她,现在该解决你了。” - 孟大小姐:你是她什么人? 席某人:司机。 10.湿黏(边缘微微h) 席宥珩看着商枝神志不清的模样,眉头微皱,“他给你喝了什么东西?” 商枝当然不会回答他,她现在几乎已经丧失了说话和行走能力。 席宥珩也没指望能听到答案。 他把女人抱上汽车后座,随后驾车前往最近的医院。 经过抽血、尿检等一系列检查手段后,医生告知他商枝是摄入了γ-羟基丁酸,这种物质在人体内代谢相当迅速,口服15分钟后即可生效,持续时间约为3小时,目前暂无有效的特异解毒剂,一般以性治疗为主,好在摄入剂量没超过10mg·kg-1,基本没太大危险。 得知并无生命危险后,席宥珩不由放下心,但在听到急救手段时,他原本平稳的呼吸不可避免地紊乱一瞬。 “性治疗?”他再次向医生确认。 “是的,先生,这位女士需要尽快解毒,否则可能会引发后遗症。” “我知道了,谢谢。”席宥珩抱起商枝就想走。 “很抱歉先生,您暂时还不可以离开,”女医生却起身拦住了他,“γ-羟基丁酸属于毒品范畴,是国家管控违禁药物,我们按规定需要作报警处理。顺便问一句,您是她的······?” “丈夫。”他抱着女人的手臂往上托了托,抽空倒腾出一只手掏手机。 “不用麻烦你们了,我现在打110,”他在按下拨号键前忽然想到商枝的情况,又补充着说了句,“可以帮忙开一间单人病房吗?我妻子她···状况不太妙。” “没问题,我联系值班护士,你坐在这等就行。” 他点头,拨通报警电话。 “您好,请问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是的,我妻子今天······” * 警察来得很快,在得知商枝的情况后也表示理解,做完笔录后就放席宥珩离开了。 原本他还在担心中毒的妻子,可当他真走进病房,看见躺在床上的女人,反而更手足无措。 难道真的要为她进行“性治疗”?未经本人允许,擅自触碰其身体···就算是夫妻也不应该。 更何况他们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夫妻。 她首先是一个人,其次是一名女人,最后才是妻子,不论自己与她什么关系,都不能越俎代庖替她做决定。 如果,她能够恢复自主意识······ “商枝,能听见我说话吗?”他抱着最后一点期冀,试探性询问。 商枝翻了翻身,没有回应。 席宥珩思考少顷,拿过商枝手机给李木栖打电话。 “李女士你好,我是商枝的丈夫,她被人下了药,医生说只能特殊治疗,我不太方便,你看你有时间过来吗?” “什么···下药?!她现在情况怎么样?” 席宥珩侧身看了床上的女人一眼,微微皱眉,“神志不清,语言系统紊乱,不太妙。” 他从没见过人的脸蛋是这种颜色,紫里透着红,像是快被欲火烤熟了。 或是两人第一次见面,他亲手冲泡的那杯玫瑰花茶。 仿若看到两朵墨红玫瑰在白皮上扎根,发芽,盛放,这种过程美得惊心动魄,他一瞬间失语。 以至于没能第一时间回答手机里的声音。 “席先生,还在吗?” 他蓦然回神,“在,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宿管把门锁了,我出不去,要不······麻烦一下护士?” 李木栖还在等他回话,却忽然听见电话那头一阵骚乱,似乎有布料摩擦的簌簌声,硬质物品碰撞的闷响,滑轮滚动声,还夹杂着一声短促的略微粗重的男性气音。 暗自奇怪。 静默几秒后,那边终于传来回答,但这声音却与刚才有一点细微的差别,像是刻意压抑着呼吸,音色也低沉了些。 “你放心,我会把她照顾好的。” “木栖,宿管查房了——” “马上来。” 来不及多想,李木栖急匆匆地补充了一句“我明天去看她”就挂断了电话。 病房内,女人叉开大腿跨坐在他身上,裙摆受到挤压,堆迭在腰腹间,堪堪盖过两人躯体相接处。馥郁香气混着热意上涌,席宥珩只感觉头脑发懵,不知是被这味道熏的还是激素作祟。 昂贵的衬衫袖口被蹭上口红印,乍眼又难清洗,他却顾不上那些。他已经被面前的女人扼去了全部心神。 “怎么醒了?” 他举着手机的手僵在半空中,强行使自己从某种奇怪的情绪中脱离,将注意力转到商枝身上。 “热······” 商枝半眯着眼睛,睫毛根积垂了几点眼液,也不知看清面前人没。许久未进水,嘴唇表面已经被药性烧得七七八八,裂出两道干痕,她几乎是全凭本能地伸出舌头舔舐。 口水抚平了唇部裂痕,现在那里变得湿润而鲜红。 席宥珩不自主地被吸引了目光,很快又迅速移开视线。 “难受。”沙哑又布满潮热的声音,类似一把银质的金属钩,很轻易就能勾住他的心绪。 瞧着她通红的脸颊,他鬼使神差信手抚上去,轻柔地,没有多余的动作,他只是感受温度。 很热。她身体温热,脸却是烫的。 不能再拖了。 席宥珩轻轻把女人撇开些,扳住她的两臂,欲将她放回床铺上。还没安生片刻,热源又卷土重来。 他无奈低头,看着那颗紧贴自己的黑脑袋,“我去请护士帮你。” 受药效控制,商枝不太能理解一些外界语言的含义,她只想做些什么来缓解自己的不适感。 于是她做出了一个在席宥珩看来惊世骇俗的举动——撩开裙子,将那处柔软重新抵上某团凸起。 席宥珩还没放松的身体彻底僵直,一动也不敢动。 “这样,舒服。”她一个字节一个字节往外蹦,边说边无师自通地摆动腰臀。 席宥珩难受得闭上眼,想叫她停下。 “别蹭了。”他嗓音暗哑。 他是个性功能正常的男人,外置器官受到刺激,说没反应是不可能的,但这绝非他本意。 他理智尚在。商枝不清醒,他还能也跟着糊涂吗?不论是何原因,他都不会允许自己趁人之危。 但事态的发展偏不遂人愿。 尚未清醒的商枝怎么可能理会他,受体内燥热支配,只想胡乱扭动身体,靠摩擦带来的微末快感熄灭欲火。 显然是徒劳,这股火只会愈演愈烈。 还不够。 席宥珩现在应该推开商枝立刻逃离,他却被她压在身下,丝毫动弹不得。 像个行径可耻的小人。 所有理智在此刻几乎分崩离析,所有长久以来所贯彻的理念正一点一点经历碎裂,被一个女人,一个误食催情迷药的女人。 商枝放弃隔着布料蹭弄,转而伸手摸向肉丘,被眼疾手快的男人迅速制止。 “别,不干净。”席宥珩先一步抓住她的手,扯过床边桌上的消毒纸巾,仔仔细细将她手上每一处部位擦拭干净,犹豫片刻,又擦了擦自己的。 手的控制权重新回归自己后,商枝迫不及待地掀起裙摆,探进底裤。 没拨弄几下,她就累得失了力气。 商枝瘪瘪嘴,委屈得快要哭出来。 瞥了眼表盘时间,席宥珩心一横,抓过商枝的手摁了上去。顾及到她的年龄,没敢真插进去,只是沾了沾穴水,上下镭晃,见她动情地咬嘴唇,又操纵她指尖抵住阴蒂颤动。 商枝应当是不常自慰的,根本受不住如此猛烈又密集的刺激,很快就哼唧着缴械。 他全程都紧闭双眼,不敢偷窥一丝春光。 直到感觉女人屁股一抖,哆哆嗦嗦闷声喘息,才撩起眼皮。 先看见的是裤子上一摊深色水痕,顾不上擦拭,视线上移。 然后他瞧见了世界上最美的画面。 发丝凌乱的小妻子跨坐在自己腿上,檀口微张,吐气幽兰,闭眼承受高潮的余韵。 只一眼,永生难忘。 - 非常非常擦边的肉渣(? 憋了很久的,写着实在卡 11.还挺······大? 商枝迷迷糊糊醒过来时已经是中午了,昨晚穿的礼裙还在身上,她坐起身锤了锤脑袋,头痛欲裂,有种类似喝醉酒断片的感觉。 记忆也是断断续续的有点乱,心下不觉纳闷,她想得头疼,干脆去找席宥珩问清楚。 刚下楼梯,就闻到一阵清甜的蔬菜香和淡淡的油香,像是冬瓜排骨汤。她耸耸鼻尖,顿觉饥肠辘辘。 抬眼就看到席先生在厨房忙碌的背影。 再走近些,画面也变得更加清楚。男人背对她站得笔直,单手举着手机,另一只手握着瓷白汤勺,深灰色衬衫袖口卷到手肘,她甚至能看清小臂肌肉随着搅汤的动作而微微绷紧。 “你很久没犯过这种低级错误了。” 男人一边聆听电话那头的声音,一边搅弄珐琅锅中奶白色的骨汤,稀薄的热气卷着肉香,飘飘袅袅上涌,他微侧身,躲过这股蒸气的攻击。 “不用道歉。先查SKU,我记得这种材料的库存不多。”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他将汤勺搁至手边小碗,盖上锅盖。 “尽快补足,那边我来联系。” 席宥珩挂断电话时,商枝已经慢慢走到了岛台旁边,犹豫半天,终于鼓足勇气问道: “昨天······” 这嗓音哑得厉害,对面人还没说什么,她自己先吓了一跳。 下意识摸上喉咙,一时愣住。 席宥珩腾出一只手倒了杯热豆浆,微侧过身,递向商枝,“睡醒了?身体有没有感觉哪里不适。” “头有点疼···嗯?”回答了一半,她又觉得奇怪,双手接过水杯,“我应该感觉不适吗?” 男人这才抬眼望向她漆亮的黑瞳,叹口气。 “昨天在宴会上,你被人下了药。” 下药?商枝仔细搜寻回忆,面色渐转凝重,瞳仁散大,又骤然收缩,显然是记起陆竟遥递给她的那杯酒。 她感到难以置信。 光天化日之下,陆竟遥怎么敢? “我要报警。”商枝的脸色很难看。 “放心,我昨天第一时间报了警,警局已经有备案了。” 听到这话,商枝才觉得愤怒的火苗被熄灭些。 忽然想起什么,她翻出手机点开浏览器打字,却在看见搜索结果后表情凝住。 这种药物在进入人体后会在八个小时内被迅速分解成二氧化碳和水,也就是说,现在她再去医院取样,已经完全找不到曾摄入过的痕迹了。没有证据,该如何上告陆竟遥? 像是知道她在忧虑什么,席宥珩温声安抚,“我在带你看完医生后让医院给你做了生物采样,证据方面请不用担心。” “谢谢你,席先生。”她真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他才好了。 不过…席宥珩是怎么知道酒店位置的?她不记得自己说过。 商枝还没问出口,席宥珩就开始解释:“还没告诉你,昨天是一位年轻女性用你手机给我打的电话,自称是孟氏集团千金,说有个男人想把你带走,还问我跟你什么关系,是否方便接你。” 她攥紧礼裙的布料,声音低下几分:“……然后呢?” “我过去后向她出示了结婚证和聊天记录,她才放心让我带你回来。” 作为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这很难得。 商枝稍显讶异:“结婚证?” 席宥珩看着她,眉眼温和,“嗯,这是证明我们关系的最有利证据。” 她哑然。的确,昨天那种情况下,席宥珩作为“丈夫”的身份,远比一个“陌生男人”更容易带她离开。可问题是—— “我们只是协议结婚。”她小声说。 说完她立刻就后悔了,别人压根没有那个意思,自己为什么非要多这一句嘴? 但席宥珩只是笑了下,“我需要一个合法的身份带你回家。” 带你回家。 亲昵到甚至有些暧昧的四个字,他却语气平静,像是在讨论今天午饭吃什么。 她忽然变得轻飘飘。 眨眼很轻,呼吸很轻,心跳声也很轻。 “啊···嗯。” 诡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直到席宥珩对她说:“去洗漱一下,准备吃饭。” 她站在原地没动,犹豫片刻,还是没忍住问了句:“那个,昨晚…我应该没有……” 席宥珩动作一顿,侧眸看她,眼底闪过一丝微妙的情绪。 面上神情不变,“你指哪方面?” “没什么。”本就不多的勇气像破了洞的气球,瞬间干瘪下去。 她悄悄调整呼吸,捏了捏指骨,朝男人笑了下。 刚举起杯子咕嘟几口,就听见男人的声音缓缓响起: “商枝,有件事情,我要郑重地向你道歉。我也是到医院后才知道,GHB没有特效解毒剂,医生建议我们……以性治疗。” ……什么?商枝笑容微僵。 腕关节锈住似的,移不动、挪不开,钉在原地。像被按下暂停键的老式放映机。 难道···这药还有会引起听力障碍的后遗症? “我给李木栖打过电话···应该是你好朋友。我答应她会请护士帮忙,但是很抱歉没能做到,那时候时间紧迫,我不敢耽误。” “对不起,未经你允许擅自触碰了你的身体。” 玻璃杯“当啷”一声磕碰到桌沿,浓白浆液顺着边缘蔓延、滴落,在地板上汇成奇异的图腾,浓郁的豆浆甜香袅袅地飘上来,变成无法忽视的存在。 简直惊世骇俗。商枝捏着水杯的手指都在颤抖。 “你是说,我们······”她喉间干涩,艰难地吞咽口水。 “没有。”席宥珩很快速地否认。 又顿了下,“没到最后那步。” 商枝刚缓和的心情又瞬间绷紧。那不还是发生了! 宛如晴天霹雳,她快被雷劈死了。 二十一年以来,她从未有过现在这般心情,惊诧、窘迫、不知所措,以及一种混乱的无法形容的茫然。 “我、我昨天在车上落下个东西,我去找找看。”她神情慌乱,生硬地扯开话题。 席宥珩明白她结巴之下掩盖的是什么,没戳破,只是递出台阶:“车钥匙放在我房间右手边的床头柜上。” 商枝匆匆应了一声,逃也似地转身就走,只不过那背影稍显踉跄,隐约透出一丝虚浮的狼狈。 收回视线,席宥珩侧过身,从碟柜里拿出汤碗,心里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似乎遗漏了什么地方。 他迟疑着慢下手中动作,仔细回想后才终于明白一个不致命但有些麻烦的问题,猛然抬头。 烘干机。 今天早上洗完衣服后,他发现烘干机出了故障,本来想得空联系维修师傅,结果处理工作室的问题耽搁太久,一时间忘记了。 也就是说—— 席宥珩撂下锅盖和汤碗,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卧房,但很可惜,为时已晚。 商枝半弯着腰,手还维持着向钥匙伸出的姿态,像是中途发现什么声响,抬眼望向某处,身体却呈现出一种怪异的僵硬。 他扶住门框的手指微微收紧,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瞳孔稍缩。 果然还是看见了。 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推拉门,深灰色男士内裤孤零零垂吊在阳台晾衣架上,被两只夹子一左一右稳稳平铺半空中,随微风飘浮。很乍眼。 兵荒马乱间,商枝居然冒出一个荒谬念头:那条内裤的尺寸……还挺大。 她怀疑自己的脑子被昨晚的药腐蚀坏了。 “……抱歉,烘干机刚好坏了。”席宥珩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似乎并不觉得被她看见贴身衣物是件值得尴尬的事。 她红着脸摇摇头,趁男人抬手拉遮光帘,找准机会从他背后偷偷溜了出去。 几乎是落荒而逃。 等到他转过身再想说什么时,女人早已不见踪影。 “跑得倒快。” 他低笑一声,侧身拿过商枝忘在床头柜上的车钥匙,一边顺手放进口袋,一边走到走廊栏杆边,朝楼下喊了一句:“帮忙关个火,我马上来。” “噢……”女人闷罐一样的声音遥遥响起,却不是从楼下传来的,倒像是同层。 原来她刚才回的是自己房间。 两人都在二楼,这下席宥珩可没了让商枝专程跑一趟的理由,索性自己下去。 二层走廊铺设着一条长至楼梯口的真丝手工地毯,以浓金为底,暗红鸢尾纹层迭,墨绿叶脉掺入银灰丝缕,在灯光下呈现出一层金光粼粼的波澜。 这东西与家中风格相差甚远,价格昂贵且不实用,自然不是席宥珩的手笔——除了席晔也没别人了。依稀记得是席晔一个土耳其的朋友坚持要空运过来送给他,他推脱不掉,又嫌花色老土,于是收下后转头“送”到哥哥的别墅。 想到同父异母的弟弟,席宥珩眸光微动。他生母早逝,继母笑面虎,生父又是凉薄性子,唯利是图,这些年他与家中关系一直不算太好,席晔算是和他联系最多的人了。 亲缘与生活是两码事,他很能分得开。 他向来通明事理。即使继母对他不像亲生儿子那样尽心尽力,可也从没有苛待过,对他而言便已足够。 所以他不排斥席晔的亲近,在弟弟遇到困难时也愿意出手相助。 但席永炎不同,在席宥珩心里,他亏欠了太多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靠近席家宅院会闻到一股直冲天灵盖的腥臊腐臭,金碧辉煌的装饰品张牙舞爪,水晶吊灯垂挂着吸血鬼的獠牙,来往宾客笔挺的西装下渗出如蚁附膻的铜臭,而他的父亲——那条盘踞在钞票堆砌的巢穴里的巨蟒,正是腥腐味道的源头。 天气阴郁,他开了走廊灯补光,微弱的白芒在他眉骨投下深邃的阴影。随着光影不断闪过,他穿越走廊,到达楼梯口。 尽处的房门却在同一时间被打开,他还没反应过来,就猝不及防被一个人闷头栽进怀里。 比疼痛更先来的是一股清冽的馨香,席宥珩垂眸,看见商枝头顶浅浅的发旋。 女人无意间发出细弱的呜咽。他捕捉到,倏然顿住。 ——这声响,他只在昨晚听过。 绯红、潮软、柔韧、热烈······各自毫不相干的词汇,却能组成一个完整的人。 克制及时回笼,似乎立刻止住无意义的回想才是最佳选择。他脑海中的天人交战,没叫任何人察觉。 “撞疼了吗?” 男人温和的问候声自发顶传来,像是隔着层水幕,模模糊糊,似真似幻,但她又能很清晰地听到一种略微失真的气泡破裂声。 “对不起,是我太冒失了。”她缓过神来,面上弥漫歉意。 这才注意到,背光时,席宥珩的瞳孔是一种隐隐约约的琥珀色,浅淡,却很能摄住心魄。 她为自己的新发现感到一丝莫可名状的小窃喜。 “商小姐,车钥匙可不在我怀里。”他晃动左手,听着金属与塑料的碰撞声,还有闲心打趣。 商枝耳尖漫上红意,手忙脚乱想要挺直上半身,却在进行到一半时吃痛嘶声,不敢再有大动作。 ——像是被命运戏弄,她侧鬓一缕柔长的发丝不偏不倚与席宥珩胸前的纽扣缠斗在一起,绞得死紧。这时候才真正明白什么叫作“牵一发而动全身”。 短暂静默后,两人同时去解。女人的指甲无意划过他手背的青色血管,制造出一刹那的酥痒与灼热,席宥珩不由想起昨夜,肌肤的烫度比现在更甚。当时她蜷在后座,礼裙肩带滑落至肘弯,他只能用西装外套裹住她抱进家门——但当时的窘迫远不及现在的一半。 指尖相撞,无端生出些暧昧气息。 “别着急,慢慢来。” 席宥珩捏住头发尾部,顺着一个方向沿纽扣绕圈,不知过了多久,才将卷曲翘折的头发完整解救出来。 发须被一番动作扯得毛毛的,几分凌乱反而更添鲜活感。 商枝胡乱捋了捋,随意撇在耳后,稍稍平复心情,朝男人道谢:“昨晚的事谢谢你,给你添麻烦了,你本不必理会。” “是我先······”越界。后面的话他却没再说下去。 席宥珩明白商枝的意思,成年人之间时常会发生无数意外,不是每次意外都需要讲求结果,心照不宣、无疾而终才是常态,她在刻意用疏离的肢体语言表述她的企求——恳请您忘记昨晚发生的一切,最好别再提起。 “我会尽最大努力帮助你维权,接下来的事情,我们一起面对。”于情于理,他都该出一份力,不论是出于家族因素,还是那两本结婚证所带来的责任。 商枝没有客气,“席宥珩,谢谢。” 席宥珩单手搭在栏杆上,嘴角漾开一个清浅的笑,“事不过三,商女士,你今天对我说了三次‘谢谢’。我们也没有不熟到这个地步吧?” 商枝微愣,“对不起,我就是想表达我的感谢······” “两次。” “什么?” “‘对不起’也说了两次。” 商枝忽然抿起嘴唇,不说话了。 算不上窘状,但席宥珩就是觉得她这模样可爱得很。 眼前忽然拨开云雾似的,天光大亮,两人同时转头,意外发现原本沉闷的天气居然在顷刻间变幻,金灿的阳光碎成沙砾,洋洋洒洒滚进客厅。庭院铺地柏一片葱郁,屋内家具一片黄暖。 多云转晴了。 席宥珩随手将走廊灯关掉,再回头时,便看见阳光透过落地门笼罩她的脸,一时半刹,连头发梢都被橘黄的光昏浸染。 莫名想起昨夜雪白的肌肤和鲜红唇瓣。 原本并没打算向商枝索要什么,但是现在,他打算改变主意。 “一日模特,有兴趣吗?” - 席:瞧一瞧看一看了,诚招业余模特,管吃管住免费提供情绪价值,还可以帮忙打官司哦,这位小姐有兴趣吗? 枝:···你这个模特是正经模特吗? 席:什么话,什么话这是,我要请律师! * 是这样的,复更了但是没完全复更(? 以上就是我全部存稿了。没错确实休息过头来着······ 俺会努力难产的(坚定) 为什么小说这么难写aaaaa 12.本末倒置 商枝吃过午饭先是去警局做了笔录,回来的路上又与李木栖见了面好让她安心,到家时已经是下午四点钟。室外天气寒冷,她朝手掌哈口热气,揉搓几下,就拎着衣服进浴室洗热水澡。 没过多久,浴室内“哗哗”的水流声渐趋消止,隔断门被推开,乳白的雾气翻涌而出,在冷空气中缓缓舒展。 擦干身体,换上睡裙,想了想,又在睡裙里加了一件内衣。 床头手机振动两声,随后响起手机铃,她走过去拿起手机,顺势坐在床边。 来电显示是父亲。 “宝贝儿,睡醒没有?” 听到熟悉的充满关怀的声音,昨夜险些遭人暗算的惊魂未定、今日得知自己被联姻丈夫救后的劫后余生,都在此刻悉数消散。她原本有许多想倾诉的话语,可最终也只是平和地唤上一声:“爸爸。” “哎,”商长柏应了一句,停顿几秒,语气更加和缓,“昨天的事,小珩已经跟我说过了,你放心,法律不会放过陆家那个东西,我也不会。” “之前拜托您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哦对,我正要跟你说这事,”他像是才想起来,“我托了很多关系才查到,陆家当年资金流断裂,资不抵债,陆英才不知从哪东拼西凑来一些钱还清了债务,后面的事你也知道了,申请破产、举家迁居海外,就此销声匿迹······” “也不见得销声匿迹,只是我们不关注罢了,想查,又怎么会查不到痕迹。”商枝低头看向翘起的脚尖,语气淡淡。 “说的没错。陆家迁居后马上在海外注册了新实体,现如今已经是个规模不小的公司了,但很可惜,他们并没有从之前的危机中吸取教训,资金链再次出现问题,此次回国大概也是为了筹集新资金的注入。” 对于陆家,商长柏是既费解又厌恶,不理解陆英才急功近利总是行冒险之事的行为,厌恶陆家子弟竟然把主意打到了商家身上。 “所以陆竟遥回国后第一时间找上了我。他是觉得我人傻钱多、眼盲心瞎吗?” 商枝没有想象中那么生气,无语到极致,反而觉得有一点淡淡的嘲讽。 胸口像是吞堵着一团湿棉花,沉闷闷的不太透气。 “谁没有看走眼的时候?我们宝贝儿又不是神算子,人没事就好。” 她知道父亲在宽慰自己,郁气不由弥散几分。 “爸,帮我请一位律师,我需要着手准备提起诉讼的事。” “小珩没跟你说吗?律师他已经找好了,好像是托他弟弟办的,还是个金牌律师呢。” “是吗······”一声平缓的问句从她唇间滑出,没了后文支撑,渐渐呈抛物线状消失在低处。 席宥珩,竟连律师都帮她安排好了。 原来那句一起面对不只是说说而已,他真的有在认真履行对她的承诺, 原本呼吸中掺杂的沉甸甸的潮气,都被这消息温染、加热,变成细弱的烫意。指甲无意识地剐蹭手机壳背面,与金属摩擦出一点微末的声响,她就在这点窸窣中渐渐出了神,眼角弯起难以察觉的弧度。 席先生还真是很容易让人滋生好感。 “先不说了,我等下还有个饭局。枝枝啊,你可要照顾好自己,别让爸爸担心。” “放心吧,以后不会了。” 撂下电话,商枝握着手机的手垂放在腿上,看到未读消息通知,才发现孟图嘉已经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笑了笑,回道: 「我丈夫今天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没事就好。」 「昨天的事,谢谢你,不然我真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那边发来一个摆手的动图。 「不用客气,也千万别准备什么谢礼,本来也是一件小事,可不要搞得多大阵仗似的。」 话是这么说,但哪能真不准备?她笑笑,绕过这个话题。 「正式认识一下,我是商氏集团商枝,目前大四,幸会。」 「你比我大一岁呢,孟氏集团孟图嘉,大三,很高兴认识你。」 ······ 结束聊天后,商枝才想起来看天色,转头看向窗外,却被浓烈的橘红晃了眼——竟已至黄昏。 连忙走出房间去敲席宥珩的房门,无人应答,又往楼下走去。 说是一日模特,折腾了半天,实际也不过剩下四分之一日,可不好再耽误了。 听到书房里簌簌的笔纸摩擦声,她心道果然在这里。 笃笃笃,轻敲三下门沿,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请进”后,推门走入。 男人没抬头,正捏着画笔全神贯注绘图,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刚好能看清镜架投在山根下方的三角区阴影。 他似乎习惯在长时间用眼时佩戴眼镜。 惯常的温润被镜框遮盖,少见的冷淡肃正淹上来,更凸显眼角锐利、鼻梁高挺。 是完全不同的一面。 商枝猜他这时不便打扰,于是倚在桌旁,静候他收束最后一笔。 席宥珩没让商枝等很久,快速收完尾,合上画稿,抬头对上她的目光。 “都忙好了?” “嗯,”商枝点头,指了指窗外,“太阳都快下山了,不然试戴的事等明天?” “不要紧,天色还亮,用不了太多时间。” 他从承盘里拿出初版项链,将拆分的部件一一接合,组成完整的宝石套链。 窗外的阳光透进玻璃,给套链渡上一层琥珀色的浅淡滤镜。项圈通体为银,前端连有三朵硕大花朵,中央的一朵下方垂着一件水晶吊坠,花蕊均由不同颜色的宝石镶嵌,蓝宝石在光下泛着幽蓝,绿宝石切面折射细碎的青茫,粉宝石呈现出柔和的光泽,紫吊坠像一汪深邃的海,雍容华贵,姹紫嫣红。 银圈整体结构柔软,席宥珩没费什么力气就将它围在模特的脖颈上。 商枝低下头,想要看清佩戴效果,却看不完全。 “稍等。”他转身拿了一个桌面镜子举在面前,示意她看这里。 商枝对镜赞叹:“好漂亮的宝石,它们都叫什么名字?” 别看她家境殷实,其实对于珠宝名包之类的不太了解。 席宥珩由左至右依次介绍:“粉摩根,绿海蓝宝,蓝海蓝宝,吊坠是紫色尖晶石。” 这么多种靓丽的颜色堆迭在一起,很容易落显俗套,但这条项链把它们融合得很巧妙,宛如莫奈的油画花园,流动的、呼吸的、充满生命力,相得益彰。 商枝好奇,“这些首饰都是怎么制作出来的?” “一般来说,会先采用手绘或者软件建草图,敲定主石后就开始雕刻蜡模,之后是加工金属、镶嵌宝石、组装抛光,比较复杂,有机会带你去工作室看看。蜡模普遍用3D打印批量生产,不过这件应客人定制要求,选用了手工雕蜡。” “手工···一定很耗时间吧?” “嗯,是有些费时,因为中途有别的事情耽搁,林林总总大概四个月不到,”他忽然笑了下,“也是我们结婚至今的时日。” 商枝没说话,他也没在意,继续问起别的:“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太舒服?” “好像这里有点。”她点了点蓝宝石旁边的某处叶托。 “我再把它磨圆润些。” 席宥珩环绕商枝走了一圈,最后得出结论:“除此之外,尺寸还算合适。” 商枝忍不住询问,“我们脖子粗细不一样,这样试真的没问题吗?” “不会,只是大概比一下,而且你们的身形差不多,不会有太大差别,具体数据之前就已经量过了。” 那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其实没帮到他什么。 比起充当试戴模特“帮忙”,反倒是被帮忙对象帮她了解到不少珠宝知识。 本末倒置了。 商枝忽然意识到,或许席宥珩并不是真的需要自己的“帮助”,他只是走个过场,用这种体面的方式消弭自己心中的感激与亏欠感。 这又算什么呢。 心绪化作一汪水质复杂的池水,被不可名状的微风激荡起一圈圈的皱波,细细地,轻轻地,荡开。 生气、质问?没有立场。他不过是照顾自己的感受,不想让自己觉得亏欠罢了,难道还能反过来诘问他为什么这样周到?那可真不知好歹。 她几度张口,最终还是把话咽回肚里。 胸口闷闷的,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难以疏通。 不知道该摆出怎样的表情,只好保持沉默,扮演好安静、称职的模特。 眼皮颤动,睫毛向下投出一片浅影,她把自己的存在感敛得很低,低到几乎要融进窗外金灿的日光里。 夕阳黄暖,她却觉得温凉。 商枝的情绪如何起伏,席宥珩自然不知晓,他摆弄着手下繁复的套链,一面感叹珠宝与商枝的契合度,一面在心里丈量她脖颈的长度。 纤细修长,线条柔美,似乎不堪盈盈一握。 窗外的光线渐渐暗下去,晚霞遮住部分天光,加速时间流逝。 橘黄的光昏笼罩住屋内的一切,席宥珩也被这柔和的色彩牵住,心趋向沉静。 脑中径自浮现博尔赫斯的一句话:追求平静在我看来是一种比追求幸福更合理的野心。 鸟鸣,斜阳,商枝。 美好得不像真实。 “席宥珩?” 他回过神来,对上她的视线,眼底重新泛起温和的笑意。 “在想什么?” “没事。”席宥珩伸手将套链取下,重新放进承盘里。 就在刚才,他忽然起了亲手为商枝制作一件饰品的念头,可惜这想法来得突然,他甚至连用什么颜色的哪种主石、受赠对象钟爱什么款式都没头绪。 对于刺探妻子喜好这件事,还需徐徐图之。 * 一月后,孟图嘉收到了一个黑桃木盒,精致典雅,似乎承装着什么珍贵的物品。她打开中央黄铜扣,「咔嗒」一声掀起盒盖,一缕冷冽的苦涩混进鼻腔,探究望去,最先注意到亚麻布上嵌置的白瓷观音瓶,而后又见周围撒放着的深褐色碎屑,很快认出来是沉香。 瓷瓶白若凝脂,瓶身却有几条独特别致的不规则金纹,金光流动,隐隐透出底层一点红。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观音瓶,见下方压着一张卡片,也一并拿起,看见几行遒劲的硬笔字: 久等了。我思来想去,还是不知道该送你什么礼物好,直到翻出这件收藏已久的德化白瓷观音瓶,后又觉得太过素静,于是觉得将它摔裂,再请师傅用金缮修复工艺修补,现在送到你手里的就是最终成品了,望你喜欢。 孟图嘉轻轻摩挲着黑字,忍不住莞尔。 最初的苦意渐渐褪去,一股温热的蜜香袅袅漫上来,像是被烈日晒化的冰糖块,香气扑鼻。 在甜气的熏染中,她想起这种修复工艺的寓意—— “你修复了我的困境。” - 想了想还是决定说下,商枝在家穿睡裙完全不会冷,因为房子取暖措施做的非常好,超级暖和来着——参考北方家里有暖气的那个温度。 (刷到有朋友说我写的咯噔,我承认确实如此哈哈哈哈) * 咯噔小剧场别管了: “哥,怎么了?”席晔接起电话,声音里还带着淡淡的懒散。 “帮个忙,你嫂子让人欺负了。” “啊?嫂……”席晔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哥哥跟那位商氏千金已经领证四个月了,虽然没办婚礼,但在法律上也算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怎么回事,需要我做什么?” “你有信得过的律师吗?我们遇到一点小麻烦,需要打官司。” “什么官司?” “刑事。” 听见他的话,席晔微微有些诧异,意识到席宥珩语气中的严肃,收敛了几分散漫。 “刑事律师我倒是认识几个,”他迅速在脑中检索合适的人选,“马上联系,等我回复。” “好,谢谢。”席宥珩脱口而出一句道谢,两个人同时愣住。 “哥…你真的没事吧?”席晔试探性问。 这样客气到有些疏离的用词,已经很久没在他们之间出现过了。 “没事。可能是最近有点累,你别在意。” 手机那头,席宥珩神情微滞,随意找了个借口搪塞,实际上已经意识到影响自己的源头——某个人最近对他说的最多的就是这两个字。 挂断电话,席晔盯着黑掉的手机屏幕,眉头不自觉皱起。 那句“谢谢”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思来想去,能让哥哥产生这种变化的,好像只可能是一个人,他那位素未谋面的新嫂子。 叫什么······树枝? (救命怎么会如此咯噔,此时有一位脆弱的小女孩缓缓倒地) 13.撞破(微h) 「谢谢,我很喜欢。」 收到孟图嘉发来的这条短信时,商枝正在家里陪商长柏吃年夜饭。 回过去一个腮红脸微笑的表情,这才把手机熄屏,正扣在餐桌上,抬头看向对面,“爸,你刚才说到哪了?” “你这孩子,”商长柏见她吃饭不专心也没责怪,乐呵呵地又重复一次,“我是说,你跟小珩也结婚几个月了,别总这么生分,之前不是在他家住得蛮好,怎么要紧搬出来?” “@%amp;*。”商枝往嘴里塞了一口米饭,含糊不清地回道。 “把嘴里东西咽了再说话。”他笑着嗔怪。 这回米饭咽下了,她口齿清晰、字正腔圆,再次复述:“这段婚姻是怎么来的,您比我清楚。” 闻言,商长柏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下。 商枝在心里长叹一口气,撂下筷子,太阳穴有些隐隐作痛。阖家团圆的日子,她不想谈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与父亲朝夕相处了二十一年,她却突然发觉,自己好像根本没有真正了解这个最亲近的人。 有时候真不明白父亲在想些什么。 他的话语是钝刀,他的笑容是棉花,不断刺痛、伤害着,又将所有的埋怨吞噬,最后只余温情。 “吃饭。”商长柏先退让一步,把餐盘朝女儿的方向推了推。 空荡的客厅,只有父女两人在安静用餐。他看了眼时间,打开电视,期望用热闹喜庆的春晚驱散沉默。 * 春节过后,商枝正式步入实习生活——其实也不是很正式,她申请的自主联系实习单位,实际上就在自家公司挂名风险分析师。 能够宅在家里写书,是她认为最有意义的事情,比起原本就不喜欢的保险学专业,文学创作显然更适合她。 某天,商枝正在桌前梳理书稿,忽而门铃声响,走到门前一看,是抱着纸箱的快递员。 正纳罕自己没买东西,就记起几天前李木栖说给她准备了一份精挑细选的大惊喜,应该就是这个了。 “有人在吗?” “有。”她应了声。 “您的快递,给您放门口了。” 快递员放下东西转身离开。 她道了声谢,等人走远了才开门把箱子抱进来。 纸箱掂在手里有一点份量,但不算重,商枝不禁好奇里头装的究竟是怎样的“大惊喜”,顺手摸到玄关上的小刀,迫不及待把快递拆了,露出一个包装精美的长方形礼盒。 掀开盒盖,先嗅到一股浓郁的依兰香,里边的内容物却也跟预想的大有出入,最上层还算正常,是一些发饰和绸带,第二层就有些不太对劲了,用处不明的一对铃铛吊坠,顶端连有夹子,黑色皮革项圈,还有······一副粉色手铐?她手一抖,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这都什么跟什么? 直到翻到最后一层,商枝悬着的心总算死了。这是件布料极少的套装连衣裙,黑白经典配色,简约款女仆装,非常性感,她把衣服拽出来比在自己身上,惊喜地发现居然遮不住屁股。 “······” 确实惊喜。 商枝不是对性事一概不知的单纯乖乖女,恰恰相反,她算是欲望强烈的那类人,尽管没有过入体式性体验,但她自己也偶尔会用一些边缘性行为缓解欲望,所以此时最大的感受不是惊悚,而是对陌生事物的新鲜感。 充满挑逗意味的情趣套装,她此前从没见过,不免好奇。 但在探索新领域之前,她要先找某人兴师问罪。 “东西收到了。”商枝看着屏幕上的另一张脸,面无表情。 “收到了?怎么样,喜不喜欢!款式很新颖哦,挑了很久的。” “确实挺新颖。”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李木栖:“那必须的,姐的眼光······这什么鬼?” 商枝把摄像头切换成后置,对准床上平铺好的掐腰性感套装和小道具:“挑了很久的······大惊喜?” 李木栖看着手机屏幕,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不是···我送的是睡衣,绸缎的!” “那难道是商家寄错了?”商枝微微蹙眉。 “哪有商家这么糊涂······呃···不,”她忽然陷入沉默,待商枝忍不住喂了一下后才继续道,“算了,不跟他计较,你把衣服扔了吧,我重新给你寄。” 商枝察觉到不对劲,眯了眯眼,尾音上翘,“李木栖,你有情况。” 她啊?了一声,矢口否认,“没有,你想多了。哎呀总之你快把这破玩意扔了,哦不对,或者你想穿给——你的亲亲老公看也可以哟~” “李、木、栖、” 幸而李木栖口嗨完及时按下挂断键,逃过一劫。 商枝随手将手机丢在沙发上,扭过头,盯上一旁打开的礼盒、散落的情趣零件以及那条套裙。 略微抬手,攥起近在咫尺的裙子,她心跳如鼓。 真的要穿吗?不然还是丢掉算了······她五指拧绞,将布料碾出凌乱的褶皱,内心犹疑不决。 但人大概都有逆反心理,越是努力抑制某个念头,越是难以摆脱,抗拒选择的过程里,反而让那个念头更加强烈。 有一个说法是,在权衡发生的瞬间,内心的答案就已落定。 卧室里的全身镜很大,足以照出人的全貌。她挺直腰板,望着镜中曼妙而陌生的女人,轻轻屏住呼吸。 衣服胸型设计很好,将胸脯向上托起,勒挤得高耸而鼓胀,肌肤在灯光下泛起白珍珠似的光泽。但确实太紧了,腰部面料被撑开,紧紧贴在身体上,掐出饱满的曲线。商枝微微抬腰,裙摆也跟着晃动,在腿根摩擦出细微的酥麻。不觉怦然,小腹深处隐隐涌起一股热意。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自己,平时的温柔端庄尽数消褪,掩藏极好的妖娆妍媚顺沿眉梢、唇瓣,一寸一寸漫溢开来。 算算天数,最近两天刚好是排卵期,正是她欲望最鼎盛时期。 遮挡私处的布料极少,只有一根小拇指宽,紧紧勒住山丘,随意扭动几下胯臀,就被两侧软肉包裹,深深嵌进肉缝中。 商枝轻哼一声,被磨得有点受不了,勾住布条想往外扯,却越陷越深,反而弄得一手掌水。 这谁想出来的设计······她视线上移,盯着自己微微涣散的眼瞳,有些埋怨,手却不受控地划过阴蒂,抵着布条在穴口镭晃。轻薄的面料已经被液体浸润得几近透明,指尖略微用力,就把薄布顶进去了一小块,再深入,陷进一指节,手背下压,就着指节的距离缓慢插动。 抽送速度愈快,呼吸也愈急促,终于在某个角度不小心入得深了,顶到一处凸起,商枝短叫出声,膝关节以不寻常的角度向内屈起,她脱力倒地,小腹还在同腿心一起发颤。 太久没弄,变得好敏感。她靠住床板休息,胡乱喘息。 恍惚间似乎听到一阵门铃声,商枝以为是错觉,靠着没动,声音响了几下就消失了。没等安静几秒,手机突然嗡嗡振动两声,捡过来一看,有一条微信未读消息。 「席宥珩:在家吗?才发现你的耳坠落在我家了,顺路给你捎一趟。」 走到门前,瞥一眼电子显示器,果然是席宥珩的脸。 商枝扭动把手,一边推门一边对着门外说:“太麻烦你了,进来坐······”话没说完,突然意识到什么,低头看到自己裸露的大腿和白嫩的乳肉,脸色骤变,迅速拉关才开一半的门,没注意看门边,直到男人发出低低的一声痛呼才发现房门夹住了他的手。 “没事吧,手怎么样?”她脑中一片空白,所有羞耻与尴尬都被这个突发事件打乱,她知道自己刚才用了多大力气,席宥珩的手···恐怕已经肿了。 手对一名珠宝设计师来说何其重要?愧疚丝丝缕缕漫上心头,商枝心慌意乱,想也没想推开门,捧过他的手查看伤势。这时候她已经全然忘记自己着急关门的原因。 “没什么事,别紧张。”席宥珩听见商枝自责的声音,温声安慰,却在抬眼看清眼前人的样子后,僵硬地蜷了蜷手指。 “什么没事,都鼓包了······”看着他细腻如玉的手背突兀地肿起一个紫红的肉包,商枝内疚的潮水几乎将她淹没,嗒然抬眸,却见那人眼神躲闪,面上是她少见的慌乱,甚至是···错愕。 为什么会···躲? 这时候才感受到男人身上从外面携进来的寒意,是一种冬日特有的凛冽,起初她只觉得凉爽,随着屋内暖空气的流逝,凉意渐渐渗上来,觉出异样,尤其感觉大腿冷嗖嗖的,低头看去,心瞬间凉成半截。 白花花的腿肉悉数裸露在外,上半身布料又薄又透扯得还紧,领口很低,从他的角度应该不难看见她胸前浅浅的乳沟。 最要命的一点——阴处和臀部是完全暴露在空气中的,腿心那条细窄的白布条压根起不到任何作用,也就是说,她现在正以一个极其色情的姿态面对眼前的男人。 “我······”她声带像是被寒冰冻住了,只挤出一个破碎的气音。 铺天盖地的羞耻与尴尬压倒性笼罩,压迫神经,恍惚间仿佛陷入灰白的白噪世界,到处充斥着不安、死寂与毁灭。她想到宇宙大爆炸,想到柴火堆燃烧时枯木爆裂的声音,想到河水混着泥土呛入鼻腔的窒息,想到脱力昏倒前那一瞬间的宁静。 她想到很多,很杂,混乱又毫无章法,但其实仅仅过去一秒钟。 席宥珩很快低下头错开视线,给足她补救的时间,但这种恰到好处的绅士姿态反而更让她难堪。 商枝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脑海里只剩一个念头:跑。 下意识握住门把手,以席宥珩难以反应的速度飞快关上门,眼不见为净。 静默了好一会,也没觉得情绪缓和多少,她实在不敢再次面对门外的男人,甚至就连隔着门说句话的勇气都没有。 商枝头也不回地冲到卧室,扑进被窝,把自己捂得喘不过气。 几近窒息的那一刻,她脑中想的不是死亡,而是以后该怎么跟那个人见面。 * 对于妻子从家里搬走,席宥珩自认为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这段时间,两人虽然同住屋檐下,但作息和出行路线并不相同,实际上也没怎么见面,除上次宴会事件,以及偶尔送她上学外,再没其他接触。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对他来说,不过只是恢复成以往的一人食、一人行生活。 直到某次进商枝住过的房间浴室找东西时,发现瓷砖缝里卡着一根黑亮的长发。 他捏起这根发丝,对着光看了许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最终打开花洒,注视着它顺沿水柱流下,渐渐消失在漏水口的漩涡中心。 这天午后小憩,席宥珩没来由地做了一段梦,梦见宴会那日夜晚的旖旎场景,凌乱的发丝、急促的喘息,不断萦绕耳边。眼前的画面有些模糊,像是被雾气蒸腾过的镜面,他努力睁开眼想要看清,却仍旧一片混沌。 画面渐渐转换,这回清晰许多。最先注意到山谷间一处幽深的洞穴,洞口有许多凌杂木枝掩映,神秘而诱人深入,他忍不住拨开枝条想进去一探究竟,却在下一刻被洞内喷涌而出的溪水淋湿全身,少许液体渗进唇缝,用舌头一卷,感受到沁人的清甜,还想尝取更多,干脆身子一歪扎进小溪,随波逐流。 溪水沁凉,抚灭他体内不安的燥热,偏头打量四周,竟意外发现水面上漂浮着一颗鲜红的樱桃,圆滚滚的红果子,在清水中异常醒目。他长臂一伸,将樱桃捞进手心,观察之余忽觉口渴,不假思索就把果物塞入嘴中,不曾想一口咬下去不是汁水爆开的香甜,反而有一种类似柔软肉体的温热触感······ 席宥珩猛然从梦中惊醒,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喘息。 粘腻的汗珠顺着脊柱滴进被单。阳光从窗帘缝隙漏进屋内,正落在腰腹下方。午后日头很足,腿间顶出一团弧度明显的隆起,在光线的照映下无所遁形,一览无遗。 他盯着那处沉默很久,半晌忽然扯过被子,重重盖住。 仿佛这样就可以销毁不堪的罪证。 这时候女人的一颦一笑渐渐明晰起来,说话间微微扬起的眉梢、怔愣时轻轻颤抖的睫毛,都觉得可爱至极。意识到自己似乎滋生出来一种名叫想念的东西,竟然一时震住。 是依恋反应吗?大概吧。他为自己解释。 席宥珩并没有意识到,从这天起,自己的目光开始驻足家里的每个角落,就像是在搜寻什么,或者说,想要找出一个足以支撑他做某件事的理由。 一次,他不小心把圆形电池掉进沙发缝里,往外掏的时候碰到一个触感光滑的球状物,顺手拿了出来。 一枚珍珠耳坠。 属于谁,不言而喻。 席宥珩说不清那个时候的心情是怎样的,怔忡,茫然?在他终于意识到那种情绪或许可以被称作为“窃喜”时,已经站在商枝的家门外按下门铃。 门开了,情形却与他预想的不太一样。 至少在今天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能看见妻子这样独特的一面。 只来得及匆匆一瞥就移开视线。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穿成这样,但总归不可能想让他看见。 眼前却还残存着余影——微微鼓起的小腹和白色布料后隐约可见的浅黑肚脐眼,清纯又可爱,性感得要命。 竟是与他那段不可告人的梦境渐趋重迭。 血液化作游动的岩浆,在皮下燎烫、烧灼。 原来心乱是这种感觉。 14.喜欢 “你是说他专门跑到你家就为了送一枚你遗落的珍珠耳坠?” “嗯。”商枝面朝下,把脸蒙进被子里,声音闷闷的。 她最近总是时不时回想起那天尴尬的情形,连带着情绪也不高涨,整个人恹恹的。 李木栖啧啧两声,“还嗯,我跟你说,你家席先生绝对有点问题。” “有点···问题?”商枝的注意力都被后半句话吸引,甚至没察觉这句话的前缀——你家。 “是啊,”她见商枝没纠正自己,嘴角神秘的笑容又扩大些,“有点——喜欢你。” “开什么玩笑,”商枝觉得有些荒谬,向下压了压眉尖,“他那是涵养好,再加上联姻的关系,对我比较客气。” “你还是不太了解男人,”李木栖见她一副榆木疙瘩的模样,连声叹气,“我的宝,你啥时候能开点窍啊?” “木木,你真的想多了,没有的事。” 商枝不知道该怎么纠正李木栖的想法,衣服那件事太尴尬,她没好意思说,这就导致两人产生了认知上的差异。 她有些忸怩,“我跟他之间还发生过别的事,跟感情无关。总之是你误会了。” 李木栖双手抱胸,“是吗?好,那我换个问法。你,有没有哪怕一点点——喜欢他?” 商枝被这话榔头敲了一猛棍,眼皮止不住地突突直跳。 喜欢···吗?不会吧······怎么可能? 她掐着指尖,犹豫着没说话。 “噢···不喜欢啊······那好感呢,也没有?”李木栖一脸好笑地望着她,好整以暇。 “好感是···”商枝顺着话接到一半才意识到不对,话尾突然断在空气里,她自己先惊着了。 原来心底竟蛰伏着这样一条小蛇,吐着信子把心事舔成了“嘶嘶”的证据。 慌得差点咬到舌头,“李木栖!” 李木栖摇头晃脑地叹息,煞有介事:“看来本人能力有待提高,此次审讯未能得到预期结果。” 商枝又羞又恼,气得想笑,拿起手边的泡芙塞她嘴里:“吃东西,少说话。” 心中的念头却已经十分明晰——席宥珩,这个与自己结婚半年多的男人,确实是她会喜欢的类型。同时她也清楚,自己对他绝不仅仅是好感那么简单。 想到席宥珩,她忽然又有些沉默,他······也会是如此吗? * 正值春寒料峭之际,雨水连绵,一连多日淅淅沥沥,淋淋漓漓,行人行色匆匆,裤腿基本没有干爽的时候。 商枝斜举着伞,试图阻挡突如其来的夹雨寒风,不巧“啪”地一声,某根伞骨折裂脱位,顺着风向在空中摇摆。 正人仰马翻着,身后兀地传来一句问候声。 “商小姐,早。” 商枝睫羽轻颤,稍稍屏气,仰头。一片浓重的黑色阴影直直笼罩她的双眼,她瞳孔微扩,在深色伞影下与高处的眼眸对接视线。 男人衣着得体,脸上摆着和煦的微笑,熟悉的眉眼,嶙峋、高挺,略带点成熟质气。 商枝不动声色蜷起手指,指甲一下又一下抠弄掌心。 “席先生早。” 席宥珩神情自若,丝毫没有提及那件事的意思,倒是让商枝略略安下心,快速收起坏掉的伞,与旁边的人并肩行走。 许是看出女人神态间的些微不自然,席宥珩没再主动攀谈,一路保持沉默,直到临进门前才停住脚步。收伞时,他轻声温言,似在抚慰:“别紧张,我们的证据很充分。” 她紧张的哪里是这个?商枝在心里默默嘀咕,面上却渊默。 今日初遇时对视的那一眼似乎用尽了她全部勇气,以至于一直低垂着头往建筑里走,生怕与男人眼神相接。听到这话,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迅疾又觉不妥,想想还是出声说了句:“我会胜诉。” 像是回答,又像是自语。 “是我们。” 他一面纠正,一面将伞面上的水干脆利落地抖落在地上。 长柄伞斜斜靠在雨伞收容处,他直起上半身,这才看见商枝的下巴竟被溅上两滴水珠,自己好像还没发觉似的,呆站在那儿不知道做什么。 只好帮一把。 于是他抬手抹去她肌肤上的两点水迹,姿态自然,行云流水,仿佛曾这样做过数次。 她却还伫立在原地没有动弹。 她当然无法动弹,她怎么能动弹? 那触感太清晰了——微凉的、略带薄茧的指腹,擦过皮肤时带起的一阵战栗,以及潮湿感,很微弱,但却无法忽视。 “你······” 他就像是完全听不懂她隐藏的言外之意,噙着浅笑推开玻璃大门,转头看她一眼,“进去吧,时间快到了。” 上午九点,庭审正式开始。 “法警,传被告人到庭。” 两名法警押着陆竟遥站进被告席位。 印象中,陆竟遥素来干净整洁,每根头发丝都要精细打理,如今却像是一件随手丢弃的褪色旧物,通体沾满暗沉的墙灰,就连眼睛——也蒙上灰翳,积成死水,再不见往日的浓烈色彩。他挠了挠泛着青茬的下巴,神情疲惫。 商枝淡淡瞥了他一眼,很快收回目光。 “请公诉人宣读起诉书。” “江沅市人民检察院起诉书,江检诉刑诉[2024]5号。经依法审查查明,本院认为,被告人陆竟遥违背被害人商枝意志,使用γ-羟基丁酸(GHB)使其陷入不能反抗的状态并试图强行带走的行为已触犯《刑法》第237条之一和第234条之一规定,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应当以强制猥亵罪和故意伤害罪追究其刑事责任;另,被告人作为非医务人员,向被害人投喂国家列管第一类麻醉药品GHB,触犯《刑法》第355条,应当追究其非法提供麻醉药品罪。根据《诉讼法》第176条规定提起公诉,请依法判处。审判长,起诉书宣读完毕。” “被告有无异议?” “部分有异议。” “是否当庭认罪?” “不认罪。” “哗——”旁听席上响起一小阵细微的躁动,这些观众绝大部分都是提前申请来旁听的普通公民,谁也想不到自己竟然能碰上被告人不认罪的案子,有些震惊。 “请公诉人对被告进行询问。” “陆竟遥,”祁闻枫微微低头,翻出一份文件,“你为什么要购买‘G水’,并且投放在被害人的酒杯里?” 陆竟遥显得很激动,“我没有!这是我代购的国外安眠药,不是什么G水,我长期失眠,需要安眠药助眠,当时我是想跟她聊完后就回房间休息的,没想到她不胜酒力,竟醉得没法走路,我只好扶着她去房间。那杯酒是我自己喝的,可能不小心拿错了才误让她喝下。律师,播放图片。” 辩方律师摩挲纸稿的手一顿,脸色并不好看,他也没想过委托人居然敢在没与自己商量的情况下当庭翻供。 深吸一口气,只能暂且顺着他的话展示某跨境电商页面,以及境外医生开的处方。 网站商品页面没有标注“G水”等字样,处方也确实证明陆竟遥患有失眠症。 但是···安眠药?也亏这人想的出来。商枝眼尾泛起一抹极淡的嘲弄,觉得好笑。 祁律师似乎早有准备,在大屏上切换图片:“江沅网安支队通过技术手段定位到涉案网店服务器位于荷兰,恢复了一些已删除的数据,以下是被告人‘A’与贩卖GHB商家‘Market’的部分聊天记录。” -A:有没有最快起效的G水? -Market:现货2.5g/瓶,比特币支付 -A:这东西放酒里会不会变色? -Market:无色无味,在任何酒里都不会产生变化 -A:八个小时后会代谢掉是吧 -Market:是的 -A:ok,来两瓶 “经公安部国际合作局备案,此记录为远程勘探获取,并依据《电子数据取证规则》第14条进行哈希值固定,数据已通过三重验证,真实可靠。另,被告,你在聊天内容里所使用的黑话‘G水’,是毒品圈对GHB的专称,‘起效’‘代谢’等词更是足以证明你知道其毒品性质,现在你还坚持‘安眠药’言论吗?” 祁闻枫的话术专业且犀利,打的陆竟遥措手不及。 “请辩护人发表辩论意见。” 祁闻枫上推眼镜,收敛了一部分凌厉气势,在等待对方发言的同时,再次确认手中的证据确无遗漏。 辩护人:“······” 遇到这种做事不顾后果的被告,真是头疼。 他沉默片刻,迅速组织语言:“审判长,鉴于被告人当庭陈述与庭前会议确认的辩护策略存在重大差异,本辩护人需声明三点。一、当前辩解未经核实;二、请给予十分钟休庭时间让我与被告核实;三、在此期间,我尚不发表基于新陈述的辩论意见。” 审判长:“准许休庭。” - 非专业人士,不太会写庭审,估计也会很枯燥,不想看可以跳过。 我保证之后的剧情就简单多了(终于把陆竟遥写完了啊哈哈哈,太棒了,其实我也很烦他,真的!) 15.原来是隐婚 辩护人阴沉着脸找陆竟遥单独问话:“你如实告诉我,翻供内容是否有证据支持?为何与之前向我陈述的事实矛盾?” 陆竟遥也没想到公诉人调查得这么全面,本来是存在着侥幸心理,结果没能钻成空子。 “我···就是想放手搏一次,反正也是坐牢,说不定就成了呢。” 辩护人头痛欲裂。 “你不仅翻供,还敢做假证!我必须警告你,如果你坚持虚假陈述,我将依法申请解除委托关系。” 陆竟遥这才有些慌了,“别别哥,我错了,这···现在该怎么办?” 闯完祸倒是知道该问怎么办了,辩护人冷冷地看着他,“最好的方案就是你承认撒谎,我申请撤回翻供,按照原策略辩护,还有减刑的希望,但鉴于你当庭翻供做假证的行为,肯定要比原来的刑期长,做好心理准备。” 陆竟遥咬牙,“知道了。” 庭上,审理继续。 辩护人:“审判长,经过刚才的休庭问话,被告已经承认所翻供内容均不属实,请求撤回,对于其行为请法庭依法处置。但请法庭注意,据调查,酒店监控录像未覆盖取酒至下药的全过程,存在合理怀疑空间,且被告所取两只酒杯紧邻放置,不能排除重大过失可能性,应与直接故意犯罪在量刑上有所区分。” “现在开始法庭举证。” 祁闻枫先就指控事实进行了一系列举证展示,最后提出请证人上场。 审判长:“请证人孟图嘉出庭作证。” 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响由远及近。众人转头看见一名年轻靓丽的卷发女子走上证人席,握住麦克风,高奢手镯被灯光折射出一道冷芒。 “证人请描述案发当晚情况。” “我看见商小姐在酒店走廊被那男的半拖着走,”孟图嘉的美甲轻叩证人席栏杆,“她当时瞳孔涣散,身上酒味很淡,却脚步虚浮、神志不清,一副醉醺醺的模样,很不正常,所以我才起了疑心。被告人谎称是商小姐男友,但在被我和我弟弟拦住之后便恼羞成怒,想要逃走,我就知道这人肯定有问题。后来我让弟弟按住他,我则用商小姐的手机打电话,让她老公把她接走,然后将被告扭送进警局。以上为当晚全部经过。” 陆竟遥不适时地插话:“你跟商枝同属富豪千金圈,有没有利益交易我也不知道!” 审判长敲锤:“被告不要扰乱法庭秩序。” 孟图嘉嗤笑,觉得他这问题问的有意思: “你是说做假证吗?我与她不是一个圈层,慈善晚会上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不存在利益关系。你怀疑我与她勾结?那就拿出证据。再说,陷害你一个垃圾···我有什么好处?” 这话说得极其嚣张,而她恰好有嚣张的资本,陆竟遥像被最后一句话踩到尾巴,恶狠狠地瞪着她,想张口骂点什么,却心知狡辩不过,只余铁青脸色。 “请证人注意言辞。” 孟图嘉冷哼一声,到底还是闭上了嘴。 “请两方就争议部分发表辩论意见。” “公诉人宣读意见。” “······起诉书认定,本案被告人陆竟遥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依法应当认定被告人有罪,请法庭根据本案犯罪事实和相关法律犯罪事实,对被告人陆竟遥依法惩处。审判长,公诉意见书发表完毕。” “被告人发表自己的辩论意见。” “没有。” “请辩护人发表辩护意见。” “辩护人认为陆竟遥犯下的罪名应当受到法律的惩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正义可能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但同时,涉案GHB未实际造成受害人永久性损伤,其已经深刻悔悟、积极赔偿、认罪悔罪、态度良好,因此请求法庭念其初犯,能够给陆竟遥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让其重新做人,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以上意见恳请法庭采纳,谢谢。” 受害人是否还有补充? 她感觉有一道目光落在侧脸,转头探去——是席宥珩。那个在婚后六个月里始终彬彬有礼的丈夫,此刻正微微前倾身体,像是在等待什么。 她定了定神,伸手拉过麦克风,语气沉静: “没什么想说的,我不接受被告的补偿。我只希望,他可以受到应有的法律惩罚。” 话音刚过,她就感受到一股强烈的视线朝自己涌来。 她微微侧头,看见一张面色狰狞的男人脸。 记忆里干净的少年,如今脸上爬满蛆虫般的恶意,每个毛孔都渗出粘腻的欲望。 目睹一个人身穿白衬衫深陷泥潭,商枝的心情是说不出的复杂。 她皱着眉头垂眸,不愿再看。 那人模样宛如丑陋的恶鬼,令人作呕。 商枝不再理会那个男人,而是将目光转向旁听席——她的丈夫坐在那里,西装笔挺、面容沉静,心里那些浮躁好像被抚平。 心一瞬间安定了。 “审判长,”祁闻枫最后补充,“被告家族企业目前负债严重,而商小姐作为商氏集团董事长独女,名下资产雄厚。我方有理由怀疑,这是一起有预谋的金融胁迫未遂案。” * 庭审结束,上诉方证据确凿,陆竟遥被当庭宣判有期徒刑四年,鉴于其当庭做伪证翻供,又额外增加两年刑期。由于调查过程中发现其疑似涉嫌金融犯罪,法院提出另案审理,那就不是商枝该操心的了。 她也不是很在意。 过期的东西不配留在生活里,就该丢在垃圾堆里生虫、腐烂。 冬末春初,气温依旧寒凉,路上行人不多。商枝跨出法院大门,被扑面而来的冷风激得打了个喷嚏。 正午的阳光稍有些刺眼,她微微仰头,不受控地半眯起眼睛。一件西装外套适时披上她的肩膀,熟悉的男性气息笼罩下来。 她偏头看他,“谢谢。” “恭喜你,扫除一件人生垃圾。”他的声音很平和,眼里含裹着淡淡的笑,嘴间呼出一浅层白雾,在冷空气中迅速弥散。 “祁律师帮了很大的忙,还有你弟弟,我得找个时间当面感谢,”商枝把西装外套往肩内拢了拢,“我没有他联系方式,能不能帮我问问···算了,太麻烦你,还是我自己问。” 这是找他要联系方式的意思? 席宥珩面不改色,“席晔他最近有点忙,应该没时间见你,以后再说吧。” “没事我看他时······” “咳,”他忽然像是被什么呛住喉腔,清了清嗓,“你剪头发了,很好看。” 拙劣地,不带任何技巧地,岔开话题。 商枝刚被打断话还有些懵,就听见这人忽然说了句不相干的话,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回道:“噢···对。” “因为头发太长容易打结吗?”他后知后觉自己刚才的行为过于冒失,心下暗忖如何补救,随口问了一句。 商枝没细想席宥珩的异常,倒是对他的问题感到些许惊诧,“……是。” 大部分人都会认为一个女人忽然剪去秀丽的长发,是因为遭受了重大打击,譬如失恋,譬如刚告别一段失败的恋情,他倒是不同。 “女人剪头发与男人无关”,这本应该是一种人所共知的认知,到最后却好像只有女人自己的群体能够理解。 可是,很奇怪,为什么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特质放在女性身上理所当然,而当男性拥有时却会让人感到惊奇、不可置信。 她终究也没能躲过性缘脑的操控吗? 联想到之前的“喜欢”言论,商枝忽然就有点慌乱,正好看见不远处孟图嘉的身影,匆匆道别:“我先走了,回见。” 刚跑几步又返回来,把身上外套脱下塞他手里,“衣服还给你,别着凉了。” 席宥珩眼见着妻子瞎忙一通,火急火燎跑去坐孟图嘉的车,只当她真有什么急事,又哪里知道这其实是因为自己无心的一句话引发的结果呢。 * “非常感谢你能过来。”商枝追上孟图嘉,因为走得急,略有些气喘。 “不用客气,我们是朋友嘛,”她甩了甩车钥匙,朝她笑,“一起走,正好送你回家,等等···那个是你老公吗?喂······” 商枝哎了一声,及时止住她的话,对着她轻轻摇头。 孟图嘉顿住,稍有迟疑,“怎么了,难道你们是······” 商枝眨了一下眼。 “···隐婚。” 不曾想猜测竟真被证实,孟图嘉顿时没了刚才的揶揄神色,不知为何,呼吸都变得有点沉,周遭空气似乎粘稠起来,无形的胶质在四下里暗暗凝结。不知从哪里飘来细碎的浮尘,吸进喉腔里,瘙痒难耐。 她轻咳一声,将痒意驱散,再抬头时,敛去几分笑。 还有什么不明白。豪门之间因为利益捆绑的婚姻多了,只是没想到叫她碰上一对现成的。 “抱歉,我不知道。” “不要紧。”她还有话想说,忽然被不远处传来的声音打断。 “姐,你走快点。” 两人同时看过去。 商枝觉得那人好像有些面熟,但却没什么印象,“你弟弟?” “对,上次在酒店你们见过,但你当时神志不清,应该不记得他。” 商枝点点头,走近车门。孟图嘉先一步坐进驾驶座,她正准备绕到另一侧,却看见后座的年轻男人冷冰冰地瞪着她。 没错,是瞪。 她停下脚步,与他对视,心里飞速思索着他讨厌自己的原因。总共现在才是见面的第二次,第一次见面还是在自己不清醒的状态下,难道是上次自己无意间冒犯到了他? 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结果,但她知道,自己恐怕不适合搭这趟便车了。 她微弯腰,伏在驾驶车窗边,“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私事要办,就不坐你的车了,你们先走吧。” “别呀,你去哪我送你。” 男声先孟图嘉响起,竟是极为赞同:“商小姐有自己的事,我们还是不要打扰她了。” 商枝弯起眼睛,摆手,“路上小心。” 没等孟图嘉再挽留,她就转身离开。 “孟证南,你太失礼了。”孟图嘉通过后视镜看向后座,脸色慢慢冷下来。 孟证南往前挪了挪,扯动她的衣角,“我错了,姐,”抬头对上她的视线,眸色黯然,“可是,你答应今天给我过生日的,上午已经被耽误了,如果下午再······” 他没再说下去,孟图嘉表情却和缓不少。 “好了,是我不好,答应陪你一整天的,”她侧身系安全带,“不送就不送,系好安全带,姐带你过生日。” 孟证南重重点头,没再说话,盯着女人的眼睛里满是笑意。 和一种亮晶晶的,剔透的,不断盈动的介质。 16.“打算怎么教育我?” 商界老板忌讳多,都说“五十为百折半”,不宜称寿,商长柏却不信这些,不仅不避红白场合,反而还大张旗鼓大办起寿宴。 他特意给一些重要的合作伙伴递发了请柬,可真正到场的却寥寥无几。满场宾客大多是些生面孔,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眼神里都带着几分刻意的热络。这些人他一个也叫不上名字,想必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老板,指望着能在这场寿宴上攀些关系。 商长柏端着酒杯站在主桌,目光扫过空了大半的宴席,嘴角的笑意渐渐淡了下来。这些不请自来的客人,连最基本的社交价值都没有,更遑论商业合作了。 他是钱多,但人不傻,又怎么会看不出在场大多数来宾的心思。 看来自己要想摆脱暴发户的煤老板身份,还是得靠女儿的夫家。 “席家什么时候到?” 商枝敷衍地回了句应该快了,就急匆匆跑到角落接电话。 “喂?” “枝枝,我有点事,今天恐怕是去不了了。”李木栖打来一通电话,似乎压低着声音。 听见这话,商枝反而松一口气,“不来也好,这里乌烟瘴气的,你肯定不喜欢。” 她没问李木栖具体有什么事,每个人都有不愿示人的秘密,有时候克制住好奇心才是最好的选择。 “我给叔叔订了礼物,晚点记得查收。” 商枝拉长尾音,“那就替我爸谢过李女士了~” “德行。”李木栖笑着挂断电话。 父亲这时发来一条消息:「席总到了,我跟他谈点事情,就在休息室。」 她滑动屏幕的手指一顿,他···也来了吗? 慌忙低下头整理裙摆,忽而察觉有人靠近,抬头,见是位风情万种的夫人,便微笑颔首。 “阿姨。” “哎,真是漂亮。”韦黎打量着商枝,赞许地点头。 商枝没怎么见过这位名义上的婆婆,继而没有改口。韦黎也不在意。 “宥珩能娶到你这样的媳妇,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随即又笑道:“这孩子从小待人冷淡,不跟我们亲近。你和他相处得还好吧?” 话锋突然调转,商枝冷不防怔忪片刻。 待人冷淡吗?她眨眨眼,觉得不准确。过去与席宥珩接触虽算不上多,却也能看出他实是脾性温和、彬而有礼之人,哪里与冷淡沾得上边。 她一个后才相识的外人都能看出来,朝夕相处多年的家人怎么可能不知,除非,她天生就戴了一副名为偏见的眼镜视人。 况且这些话,实在不是一个体面的母亲能说出来的。 回想起席先生的“独立”言论,商枝这才觉得落到实处。 席宥珩曾同她讲过他的家世,就在领结婚证那天,可听来的和真实见到的确实是两码事,越了解,她就越觉得他不易,与他相比,自己已经胜过许多,虽然同样逃不过被安排婚姻的命运,至少遭受的过程要好上许多。 思绪回转,笑容不免淡下几分,“是吗?阿珩对我极好,原来他竟这样不敬父母,阿姨放心,我回去定要好好教育他。” 看样子两人感情不错。韦黎面上笑容不变,心里却在合算着得到商氏助力的席宥珩与席晔争继承权有几分胜算,丝毫没注意到商枝对她说话的语气有所变化。 “打算怎么教育我?”有道熟悉的男声突兀地插进来,清越温厚,含着一点笑意。 商枝不由躯干半僵,回过头看到来人,惊得差点吞掉舌头,空长了长嘴,却发不出音节。 刚才自己说的话,他全都听见了吗······? 方才自得沉着的气势不再,如漏了气的皮球一般迅速瘪扁。 难得编造一回谎言,竟然这么不凑巧,还被当事人撞上。她尴尬不安极了,一时间大脑宕机,视线不知道该落在哪里。 席宥珩站至商枝身旁,手掌贴过去,轻轻握住她的手,在她抬起头看自己的时候望向对面人,“我和枝枝还有些话要说,就先不打扰阿姨了。” 牵着她往旁边带了两步,才松手。 离开时韦黎是什么表情,商枝完全没注意到,她已经被男人的话惊得目眩神摇、天旋地转了。 他说, 枝枝。 商枝的心脏猛地挺缩,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在左胸口,每一次跳动、每一次收缩,都在此刻变得异常清晰。那一声昵称像是灼热的火苗,将她的耳根子烫得通红,手足无措间,心里翻搅的是欢喜与惶惑。 他这样唤她,只是因为站在继母面前吧?可他的语气太过自然,又太熟稔,仿佛念过数百次,她便又犹豫了,泛起不该有的疑心。 这些念头化作细针,轻轻地往她心尖上扎,叫她几乎站立不住,快要逃离。 商枝神态的微小变化都被席宥珩看了去,他欲抬手安抚,却看见她造型精致的发型,到底还是隐忍下来,转而整理她耳边垂落的碎发。 “怎么自己在这里应对?” 商枝仍呆立在原地没动弹,怔怔地,目光涣散,仿佛魂游天外。 席宥珩见她如此倒颇有些意外。 “她跟你说什么了,把你吓成这样。” “没、没说什么···我没事。”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挣出水面,商枝猛地深吸一口气,兴许憋得久了,双颊后知后觉洇开一层薄红。 这件事怨不得她扯谎,她该如何说呢? “与你继母无关,我是被你吓的”,还是“你为什么叫我小名?”。 “我···去趟洗手间······” 望着商枝“落荒而逃”的背影,席宥珩有些想笑,敛了敛神,返回去找到韦黎。 “韦姨。” 韦黎闻言转身,脸上早已摆好惯常的笑容,“是小珩啊,你们聊完了?” 席宥珩没回答,微微偏头,视线落在远处角落的席晔身上,“我说过,集团的事与我无关,以前没有,未来更不会有,如果你需要,我愿意签署协议自愿放弃继承权。” 韦黎满脸诧异,笑着摇头,“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们是一家人,集团当然有你的份。” 席宥珩不置可否。 “我会尽快拟好协议,请留意信箱。您只需要注意一点,不要因为这些小事去打扰我的妻子,我们之间的事,没必要搅扰别人。” 韦黎笑容散了两分,看到不远处与商枝交谈的儿子,意有所指: “做母亲的,只要孩子幸福就够了。” 席宥珩也注意到了那边的场景,看着女人明媚的笑颜,不知为何觉得有点刺眼。 他抬脚朝商枝的方向走过去,头也没回,丢下一句话:“幸福其实很简单,知足而已。” * “席晔?你好,我是商枝。上次祁律师的事,谢谢你。” 商枝从席晔的背后绕到他正面,向他伸出一只手。席晔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短暂伸上前握了一秒。 “嫂子客气了,我也没帮上什么忙,要不是我哥打电话,我还不知道你摊上那种事。他不常找我帮忙,这还是第一次‘求’到我头上,我还得感谢嫂子让我见识到我哥不为人知的一面呢。” 她没有纠正席晔的称呼,反而脑补起席宥珩“求”人的画面,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虽然知道席晔是在开玩笑,但她还是有些忍俊不禁。 “在聊什么?这么开心。” 耳后忽然响起当事人的声音,商枝不知道为什么竟有种被抓包的心虚感。 男人高大的身形遮住她头顶的大半光亮,背光而立,商枝眨眨眼适应片刻,才看清他的脸。 目光相接。 阴影里,他的眼睛显得格外深,像两颗浸了水的黑曜石,沉静、潋滟。 她心一颤,仅对上一秒就偏开视线。 “···没说什么,就打个招呼。阿姨呢?” “回座位了。” “噢。” “累吗,要不要坐那边休息会?” “还好,不怎么累,我想先去我爸那里看看。” 看着两人在自己面前熟稔地耳鬓厮磨,席晔的心情很微妙,若是从前,打死他都想不到自己还能看见有这样一面的哥哥。 识趣告退:“我去找妈了,你们聊。” 目送席晔坐回自己位置,商枝也准备去找父亲,“那我先······” 席宥珩冷不丁开口打断:“你对他很感兴趣?” “谁?”商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停住脚步,随后才明白他说的应该是刚离开的席晔。 “你弟弟吗?我为什么会对他感兴趣?”她不解。 “其实他差一点就成了你的丈夫。”席宥珩莫名说出这么一句。 商枝闻言仔细端详席宥珩,直到确确实实没看出任何不高兴的情绪才收回视线。 “但席叔叔最终选择了你,不是吗?”她浅笑着。 “席先生确实比他更合适。”她刻意放轻声音,像山间晨时的稀薄雾气,伸手抓去,只能触到一掌湿润。 不知她出于什么想法说的这句话,或许根本算不上认可,席宥珩却久违地感到心尖萦绕起一股微妙绪苗。知道她说的是身份、地位、处境,他却觉得两人相配的不只有这些。 席晔低低嗯了一声,略微偏头,掩去唇边清浅的笑意。 商枝是真的这么认为。 席晔绅士做派,姿态得体,举手投足间透漏出精心教养的优雅,是上流社会豪门规矩滋养的产物,只是他嘴边噙着的笑里总似藏着几分锐利,可以窥见他骨子里具备的商人潜质。席宥珩则相对雅淡些,待人、接物,几乎处于波澜不惊的状态,不刻意热络,不显疏离,他很平和,不带攻击性。 他是从商业家族里蔓延出来的另类旁支。 商枝不是一个喜欢作比较的人,但在此刻心里的天秤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偏向后者。 思想至此,心里头略略窘然,不大自在,便生了逃避的心思,知会过后就匆匆忙忙寻父亲去了。 商长柏所在的休息室离宴厅不算远,走几步就到了,商枝推开房门,却迎面撞上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阿姨?” 韦黎目光掠过她,唇角含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倒是没什么心虚感,礼貌点点头,绕开她径直走了。 商枝暗自奇怪,瞥了眼韦黎离开的背影才走进去。 “爸。” 商长柏低着头,不知在整理什么文件,听见声音抬头看了眼,“你婆婆才走,早知道你来,我就让她多坐会了。” 商枝偷偷腹诽,父亲这句话可说错了,要是知道自己这么快到,韦阿姨根本就不会来。 才刚坐下,就被父亲接下来说的话镇住。 他说:“我们刚刚还聊到你们小两口,郎才女貌,感情又稳定,实在叫人欣慰。” ······什么?她一时怔住。 他们之间,原来还有感情一说吗? 商枝眉尖微拧,勉强扯出一抹笑,“爸,怎么突然说这个?” 窗外隐约传来宾客的笑语,衬得休息室内愈发安静。商长柏继续翻看文件,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成了唯一的回应。半晌,他才淡淡道:“女人终究是要回归家庭的。” “要是再生个孩子,这个家就更完整了。” 语气是惯常的和缓,却透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商枝倒茶的手微微晃动,险些泼洒,声音卡在喉间,比呼吸还轻。 “···爸爸?” 商长柏面容依旧平静,没有肌肉挤压,脸上沟壑很浅,她却陡然生出一股子畏惧,垂下眸,见杯中茶汤微漾,水里映出自己的倒影,绞碎又拼合。 “可我还在上学······” “那是现在毕业晚,以前女人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孩子都不知道生几个了。” 商枝没有看他,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我不清楚您之前跟席叔叔合作的具体内容,但是绝对不包含‘维持和睦的婚姻关系’以及‘繁衍后代’,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会突然产生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吗?” “什么您不您的,好好说话。”商长柏耷拉下脸,神色阴沉。 她更加觉得很不可思议,一时无法理解父亲生气的原因,难道对长辈讲话用敬语也是错吗? 无奈地叹口气,“我不说就是了。但是爸爸,虽然我的生命是您···你和妈妈创造的,可我的人生属于我自己。有的人穷极一生只为追求理想,有的人摒弃理想成全家人期望,我达不到那样崇高的纬度,却也明白一点,相夫教子,从来不是我的追求。” 她站起身,听见木质椅脚在地板上划出短促的哀鸣。 “女儿不孝,做不了爸爸期盼的温室花朵,女儿只知道,一棵山野间自由生长的树,或许枝干歪斜,或许挺拔巍峨,无论长成什么样子,都是它自己的选择。” “你要去哪?回来!” 商长柏双颊的横肉向下耷垂,随着怒喝微微颤抖,他张了张嘴,严厉的话已经涌到嘴边——本该是场雷霆震怒,可不知为何,看着女儿黑白分明的清亮眼眸,一时又不知该往哪里发泄。 商枝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变化,只觉得有些疲惫,还有一种浅淡的难过。 父亲很少对自己发火,可是每次一旦涉及到她的婚姻,父亲就会像变了一个人,不再是那个疼她、爱她的父亲。 但······今天毕竟是父亲寿辰,她实在不愿意在这样的日子吵架。 商枝抿起唇,将未尽之言尽数吞下,不再争论,转身离开。 宴厅后门外是一条长廊,酒店工作人员都从前门进出,很少有绕远走后门的,宾客也都在会厅内,因而长廊此刻较为安静,除她以外再不见人影。 她想找个地方透透气。忽然觉得场景有些熟悉,上一次类似这样···还是在那场慈善晚宴。 无奈笑笑。 走廊两旁相对摆放着雅致的鲜花与瓷瓶,娇贵的花插在脆弱的瓶里,她连经过时都只敢小心翼翼。可惜,还是有一处不慎遭难。不知道是谁将它踢翻后又扶起,瓶身周围散落了几片残瓣,叫人不由生出怜惜惋意。 商枝垂眸看去,对着瓶中花喃喃低语:“他们发现你的美丽,于是将你囚禁在这里,欣赏你却不善待你,你看,他们爱的从来都不是花。” 席宥珩原本只是出来回电话,没想到碰巧撞上妻子。观她情色不佳,便没上前打扰。 却是听懂她这寥寥几语。 他们爱的从来都不是子女,是财富,是地位,是前程,是自己。 这时候他更加深刻地意识到,商枝与他确是一类人。 只是自己对她比从前多了些疼惜,看着她忧伤,他的心也低落不少。 她此刻会很渴望一个温暖的拥抱吗? 他能给她一个拥抱吗? 席宥珩在这边脚步踯躅、犹豫不定时,那头商枝已经重新收拾好心情,捡起花瓣放进一旁的绿植盆栽里,而后再度踏进宴会厅。 “图嘉?”见到孟图嘉,商枝很意外,没想到父亲居然还邀请了孟家。 “我爸在国外谈生意,我弟也临时有事脱不开身,所以由我代为出席。看看,三份礼物,一份都没少。”孟图嘉晃晃手中礼盒,笑意靥靥。 商枝接过礼物,带她坐下,“父亲没告诉我你会来,这么远,累了吧?早知道我一定去接你。” “不用不用,多大点事。”孟图嘉摆摆手,找侍应生点了两杯饮品。 咕嘟咕嘟一阵猛喝,才缓过劲似的,一脸餍足:“终于喝上这一口了。” 商枝好奇,“这么好喝?” “这家酒店的小甜水很出名的,我以前住过,好久没来,果然还是这个味儿。” 她点点头没再问。 两人又聊了一会,孟图嘉饮品喝多了去洗手间,商枝看着桌上喝空的杯子,终究没抑制住好奇心,也点了两杯。 冰凉的液体入喉,甜中带着一丝酸的果味袅袅弥漫,清爽又利口,果然好喝。 原来小甜水就是果汁。她一下子明白了,嘬着吸管将果汁喝了个干净。 ······ 嗯···暖空调打太高了吗,怎么貌似有点热?她微微蹙眉,又点了一杯冰饮适才觉得有所缓解。 但她很快察觉到更大的异样。 起初是舌尖泛起一阵金属味的腥甜气,渐渐的,太阳穴的存在愈发明显,突突、突突,仿佛有细小而繁多的鱼群在血管里逆流而游。 皮肉、骨头、血管,都变得软绵绵的,不,不止身体。 软,好软。地上铺了毛毯吗?她没印象。她是···嗯,是谁来着?噢,是海绵。 蒙蒙昏昏站起身,又觉得自己其实是浮萍。飘的,浮的,东摇西荡,不能随心所欲。 世界天旋地转,浮萍颤颤巍巍,渴求一处支撑地。 “啊呀——”她迈起步,左脚绊住右脚,一个不慎趔趄倾倒,正巧栽进后方男人的怀抱。 “找到了,”她仰起头,盯着他笑,“——石礁。” 席宥珩顾不上听她说话,想搀着她站起来,却很快发现女人的身体柔软得厉害,仿佛天生没有骨头。 竟连独自站立都做不到。 孟图嘉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二人在桌前拉拉扯扯,还觉得奇怪,再定睛一看,桌上赫然多了几杯空玻璃杯。 ······不会吧。 快步走到他们跟前,见商枝双眼迷蒙的松弛模样,心道不妙。 “我就离开了一会,她竟然喝了这么多······” 席宥珩抱着商枝,侧身问她,“是酒吗?” 孟图嘉艰涩地点头,还有些愧疚,“是,怪我没说清楚,这种酒没有酒精味,很好入口,她应该是不知道才喝多了。” “我送她去楼上房间休息,麻烦你帮忙告知商伯父一声。” “没问题,交给我。” 看着男人平稳中夹杂着两分匆忙的脚步,孟图嘉莫名生出一个念头——其实商枝之前说的话并不完全,用利益捆绑的婚姻···也未必不会有真情。 真情······吗? 17.醉中狐狸 yel u1.co m 席宥珩一开始确实有些焦急,因为之前的事,他知道商枝的酒量不算好,一口气喝这么多杯肯定不好受。 可直到抱着她走进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私密空间后,看着她湿漉漉的娇俏醉态,居然可耻地冒出一点恶劣因子。 “可以再叫我一次吗?” “什么?”被酒精侵占的大脑无法快速筛选处理信息,商枝一时间没能理解。 席宥珩后背倚仰在沙发上,双腿自然张开,视线直勾勾地扫过来。 “我的,名字。” 醺醺然的女人眉尖微蹙,五官挤出费解的懵状,试探性唤了一声:“席···宥珩?” 这会似乎清醒一些,已经能够分辨他是谁了。 他轻笑,“不对。” 醉鬼表情更加困惑,凑他近些,摸摸脸蛋,戳戳嘴唇,端详片刻后,才得意地笑起来,“骗人,明明就是,我才没认错。” 手指还要向下,眼看着就要碰到喉结,被他一把抓住。 “在别人面前叫那么挺欢,这会儿倒是记不得。”他盯起女人被自己捉住的白嫩的手,语气淡淡。 声音搅进冰块,渐渐凝结出透凉的水珠。 商枝不知怎的忽然福至心灵,吃吃乐了两声,却越发觉得四肢虚软,一不留神跌倒在男人身上。 歇息半晌,挣扎着爬起来,未果,反而更像是故意蹭弄身体。 席宥珩开始没动,现在却也不得不出声制止:“别蹭了。” “嗯?为什么。” 她把这话全当耳旁风,奋力向上爬,在被男人推起来之前成功贴到他耳边,轻飘飘地,柔柔地,唤他: “阿——珩。” 不出所料,男人的动作僵停了。 先是佯装忘记,再趁他风摇悬旌时给他一记重击,游刃有余得简直像是逗弄小狗。指定网址不迷路:woo1 9.c om 醉中的狡猾狐狸。 他怎么早没发现她还有这般恶趣味。 这时候他才开始后悔自己临时起意出言撩逗妻子,如今反弄得自己狼狈不堪,骑虎难下。 虚虚扶住女人圆润的肩头,往外推,温声妥协:“我们去洗一洗就睡觉好不好?” 受酒精影响,商枝只有服从。 “好——” 席宥珩如释重负,托着她去浴室。 刚进门两步,她却像是战胜了酒精,一面挣开大手的钳制,一面胡乱扯开胸口的衣领。礼裙布料柔软,被大力扯出不可思议的弧度,几近变形。 胸前的隆起一览无余,尽管席宥珩及时撇开视线,还是让那幅香艳的画面印在了脑海里。 “别闹了。” “热。”她委屈,才不管这人说的什么,继续蹂躏领口,誓有不把衣服脱掉不罢休的架势。 席宥珩及时拦住,揽过她安抚,“毛巾擦完就不热了,就忍一小会儿,好吗?” 商枝点点头,似乎不再抗拒,却在他松口气的瞬间,倏地蹿到一边,快速褪去身上紧巴巴的裙子,丢在地上,用脚踢开。转过身,正对男人的方向吃吃说笑:“不用忍,我现在就好凉快呢。” 看着全身上下只剩内衣的女人,他无奈叹气。 这下是真有点无从下手的感觉了。 正思考对策,却见商枝忽而淡下笑意,原本迷蒙涣散的眼眸似是恢复了一丝清明。 她瞧见镜中映出的自己只着内衣,近乎赤条地立在原地,而自己面前,赫然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席先生,一下子有点宕机。 “……是梦吗?” 席宥珩微微一怔,以为她酒劲儿稍退,轻声问她:“你醒了?” 商枝置若罔闻,还是那副迷茫的神情,“是梦吧?” 席宥珩怕她尴尬,思索片刻,才顺着她的话点头,“是,这里是你的梦境,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影响现实。所以我们先擦擦身子,好吗?擦完就可以休息了。” 他的本意是想让商枝能够心无芥蒂地接受帮忙,可没想到商枝反而更加无所顾忌,居然连仅剩的内衣裤都脱掉了。 “等……”席宥珩愕然,下意识闭起眼,然后不知道又想到些什么,无奈把眼皮掀开。 商枝大剌剌站在那,光脚不怕穿鞋,他拿她毫无办法。 “不是梦吗?脱个衣服而已,大惊小怪。” 有那么一瞬间,席宥珩真怀疑商枝其实已经清醒了,现在只是故意逗他取乐,但他心里也明白,如果是清醒状态下的商枝,别说坦诚相见,就是不小心肢体发生接触,都能耳热半天。 “……算了。”他只犹豫了两秒,就弯腰捡起地上的衣物,裙子连同文胸搭在毛巾架上,内裤则攥在手里,准备一会清洗。 商枝却不想轻易放过他。 在她的梦境里,自己是世界的造物主,这意味着平日里压抑的那些小心思在这里都被允许释放,况且眼下正遇上这样旖旎的情景,面前还站着一个衣冠楚楚、正直绅士的席先生,怎么可能不起坏心。 “说到梦……”她将凌乱散落的头发捋向脑后,眼波流转,最后盯住男人的眼睛。 似笑非笑地睨着他,“这位先生,您可真不讲道理。冒冒失失地闯进我的梦里,是想做什么呢?” 一向从容自若的席宥珩竟然被一句话问住了。醉酒的妻子咄咄逼人,温和的表象下隐藏的锋芒一点点显现出来。 他招架不住,他摇旗投降。 她的眸子依然很黑,但没有往常那么亮,像蒙了层水雾似的,迷蒙、黏滞,却似乎很能看透人心,席宥珩在这阵目光中渐渐无所遁形。 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缄口默然,背过身去,专心致志洗起内裤。 净白的水从龙头涌出,哗哗坠流,在虎口堆生出大小不一的泡沫,很快又隐没。 商枝饶有兴致地盯着席先生忙碌,心里泛起奇异的涟漪。 真稀奇,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的怪梦?恐怕正是印证了那句俗语,“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念君太多,君自入梦来。 忽然又小小的羞赧起来。身体里的酒精分子汹涌沸腾,叫嚣着,翻滚着,点燃血液里无数细小的火种,复又变得灼热。熟悉的眩晕感再度横冲直撞,搅得人心绪不宁、躁动难耐。 意志一旦缴械,便只能由那股不由分说的热浪架至半空,在昏沉与失控之间浮沉。 她浑身赤裸,头发丝被浴灯映得莹白,像是西方油画里万人朝拜的圣洁神女。 神女望向盥洗镜,视线与镜中的男人撞上。俏皮地眨眨眼,忽而以常人无法反应的速度从背后环住他的腰。 乳儿饱满、柔软,紧密又亲昵地贴上他的背。 席宥珩几不可察地僵住,不敢呼吸。肉尖触感明显,他做不到忽视,心里叫苦不迭。 商枝却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行事,只是安安静静地抱着,下巴抵住左肩,呢喃时连带他肩膀都一阵酥麻。 “我今天不太开心,席宥珩。” 依赖、脆弱,罕见的语气。席宥珩心脏微微下陷一块。 随手将已经洗干净的内裤晾在一边,一手撑在池边,保持着上身半弯曲的姿势,另一只轻轻覆上交迭在自己腹前的两只手。 湿润的凉意在两人之间蔓延。 他微微勾拢拇指,指腹小心翼翼地摩挲她的指节,稍侧过头,声音压得低沉:“为什么不开心?” 耳边响起窸窸窣窣皮肉摩擦衣料的声响,他知道是她摇了下头。 心里就有点微末的怅然,也许是失落即使在“梦”中妻子也不愿对自己敞开心扉,无声地喟叹。 还不够,自己做的还远远不够。私以为已经筑起足够坚固的堡垒,能抵挡她所有不安,此时却明白原来那不过只是沙堡,经不起她信任的浪潮真正冲击。 用于加固的砖石、混凝土,或就藏在她身上,待自己觅寻。 商枝这会儿又觉得头脑开始混沌起来,方才短暂忽略的虚软疲惫缓缓浮现,正觉得有些站不稳时,忽然听见男人没头没脑说出一句:“我永远在。” “在哪?”她一愣,直到过去数秒才完全理解这话的意思,眼底逐渐染上一层浅淡的笑意,“梦里的席先生居然这样温柔吗?真是让人···心动呢。” “只是可惜,等梦醒来,一切就不复存在了。”她似乎有些遗憾。 席宥珩呼吸都变得轻柔。很难描述这一刹那的心情,很难想象她不过寥寥几语,就在自己胸腔里掀起一场暴烈的海啸。 心动。他今天才体会到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词。 他情不自禁地低声问,“那就不醒来,一直在梦里,好吗?” 商枝还真就顺着他的话认真思考了会儿,又认真地摇摇头,“梦的世界太虚妄,活人不宜久存。比起这里,我更喜欢真实的地方,真实的席先生。” 分不清这时候是失落更多还是黯然更多,但在他理通其中关节过后,那点被拒绝的酸涩都被一股后知后觉的窃喜重刷了干净。 毫无疑问,商枝是喜欢,甚至沉迷“梦”里温柔的席宥珩,可她却毅然选择了回归现实。 即使在意识不太清醒的状态下,她也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商枝,不过分沉溺于虚幻、能够分清幻想与现实、冷静成熟的商枝。 最重要的是,她最后半句“我更喜欢真实的席先生”,去掉状语与定语,最终可以缩减为······ ——我喜欢席先生。 然后他就笑了,自己曾经的语文老师要是知道教过的学生这样胡乱缩句,估计气得能掰断十盒粉笔头。 “好,还你一个真实的席宥珩。”他温声呢喃。 醒来吧,枝枝。等你醒来,我才能进行下一步计划。 商枝静静地听他说话,眼皮渐渐打起架,原本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没等说出口就睡倒在他的肩上,眼看头一歪就要滑下,席宥珩眼疾手快迅速转身将她接在怀里。 倒是有些意外她的入睡速度,犹豫片刻,还是将她抱上了床。 比起洗澡,休息对醉酒者而言显然更重要。 * 席宥珩是被胸前一种奇怪的凉软触感弄醒的。 迷迷糊糊睁开半拉眼帘,只觉画面朦胧,像是隔了层磨砂玻璃。眨了眨眼,待眼底雾色褪去,才勉强辨认出面前的模糊轮廓正是天花板上的吊灯。随意朝一个方向偏过半个头,蓦地闯入大片铺散的浓密墨色。 身姿妙曼,是个女人。 女人长发绸亮,像杂乱的海藻相互缠绕、堆迭,一部分垂在他上臂和胸膛,又觉得瘙痒。 手漫无章法地在他胸腹游走,肌肤擦过之处是无论如何都忽略不得的战栗。手臂逐渐向上下两侧撑开,身体也调转了方向,侧倾过去,像个四肢柔软的八爪鱼将他死死吸住。 带着温度的轻压力一点一点覆上他的身躯,分明没什么重量,可他却被压得呼吸不畅,大脑都因为供氧不足而轻微晕眩。 这时候思维尚且停滞着,他静了静,努力分辨现在发生的一切。 同床,共枕,女人。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没有睡前的记忆? 稍微定了定神,他想先坐起身,却被女人愈加过分的动作压制地动弹不得。 “嗯……你身上好热,真舒服。” 她整个人都爬伏在他身上,两腿叉在身侧,侧过脸,颊面紧紧贴住胸膛,说话时有潮湿温暖的气息喷扑,引得鸡皮疙瘩鼓起一片。 “…你先放开我。”席宥珩忍住胸口莫名的心悸,耐下性子与她商量。 女人反倒往更上的地方拱了拱,笑道:“原来席先生也会撒谎。” 感受到某处的灼热跳动,她故意摆弄胯骨,专碾着那儿画圈。 “好奇怪哦,怎么有根硬棍子一直戳我肚子,您能解释一下吗?” 他哑着嗓子,不答反问:“为什么我们是裸着的。衣服呢?” “这得问您。”她没有多做解释,眸中狡黠之色若隐若现。 问我?他稍感诧异,心知女人不会回答自己的问题,也没气馁,转而端详起她的样貌。 但是,看不清。 她几乎已完全融在了房间的昏沉里,只余一团朦胧的婀娜剪影,被稀薄夜光渡上层柔和的毛边。 然而画面随着视线下移居然逐渐清晰起来。他看见纤细的脖颈,玲珑的锁骨,高耸的胸脯,以及一条狭长、猫眼似的肚脐。 面孔却依旧模糊,诡异到有些不符合常理,可他根本无暇顾及。 思索再三,他问出心中的疑惑:“你究竟是谁?” 她铃铃地笑了两声,唇角弯起神秘的弧度,分明听清他的问题,却故意偏头,即使看不清五官,也能想象到那是怎样促狭、戏谑的神采。 非但没有解答,反而凑得更近些,“给您一分钟时间,若还猜不出我的身份,有惩罚哦。” 紧接着又叹口气,“好伤心……明明都已经睡在一起了,还问这种伤人的问题。” 他半握了握拳,觉得此人言行举止异常陌生,不像是自己会认识的人,但不知为何,似乎又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不知不觉间,她从趴伏的姿势转变成屈膝半跪,穴口大开,蜻蜓点水一样蹭他的铃口,肉粉色的蘑菇头很快印上水痕,波光粼粼,每一次弹跳都会颤动。 见男人极小幅度地皱了下眉,她心里划过一丝兴奋,只觉浑身的细胞都在愉悦地战栗。 “一分钟时间到,您猜得如何?果然还是不知道么,那我只好实施惩……” “商枝。”他开口打破了这份愉悦。 她撑着身体的手臂微微抖了一下,没说话,动作却迟缓下来。 席宥珩掌心平伸,挡在两人即将接触的性器官之间,由下至上,平静地注视着她的眼睛,语气甚至称得上平和。 “能先把内裤穿上吗?你把我腿根淋湿了。” ps: 笑死我了,冷脸洗内裤虽迟但到,虽然没有冷脸但内裤是要洗的(我不行了 还有!!不知道怎么回事,开文前设想了一堆肉,结果现在写太温柔了根本荤不起来,我想打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