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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9h7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狼人狩猎法则 > 第五十二章 亲爱的老朋友
    诺里斯是克雷顿·贝略在军队认识的朋友——就和他的绝大多数朋友一样,因为他人生中最宝贵的一部分都在那里消磨。

    当克雷顿还坐在马车里的时候就一直在回忆自己和诺里斯的往事。

    诺里斯比克雷顿大八岁,他是克雷顿晋升军官后带的第一个队伍里的成员,不过当时队伍里的人都敬重他胜过克雷顿,而克雷顿自己也不得不佩服这个人。

    只要有诺里斯在,他们的后勤简直能自给自足。

    诺里斯就是一个万能的人。

    他会打铁、烹饪、钻井、素描、演戏剧、修鞋子、设陷阱、做账本、看星象、打水手结、包扎伤员、治疗家畜、钻木取火、修剪灌木、寻找食物、分辨药用植物、能够模仿全国各地的口音诺里斯会的事说几个小时也说不完,他几乎会所有生存的手艺,其他士兵一度怀疑他曾是个被同伴流放至荒岛上的海盗,否则没可能锻炼成这样。

    诺里斯否认了这一点,他只告诉战友,自己在十岁时就被父亲赶出家门流浪,随后为了谋生干过很多活儿,才磨炼出这么一身本领。

    的确,诺里斯所掌握的大部分技艺水平并不出众,只是一般程度,堪堪能够拿来混口饭吃,但没有人怀疑他有朝一日会成为大人物。

    一个有能力掌握这么多技能的人不会一辈子碌碌无为。

    所以当克雷顿冷静下来,又觉得诺里斯忽然解开死亡的幕布出现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

    诺里斯谦虚、无私,同个队伍里的每个人都被他帮助过,但他从来不居功自傲。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颗赤诚的爱国心。

    当他看见报纸上说,要“公民”去加入军队对抗陶顿的野蛮人,他立刻辞去当时的工作,告别家人去参军,而即使一直在艰苦的第一线战斗,他也从没有抱怨过什么。

    当然,军队承诺的海外补贴可能也是作战的理由之一,但只为了这个,也没几个人会选择上战场,诺里斯的拳拳之心天地可鉴。

    在部队里存在一种核心人物,他存在在哪里,哪里就能凝聚起作战信心。

    而在克雷顿的部队里,除了克雷顿本人,诺里斯就是第二个核心。

    一次冲锋作战中,克雷顿的坐骑不巧被子弹击毙,他落下马,被敌人分散的部队围困住,是诺里斯及时发现他的困境,冒险带着其他人折返回来冲破封锁,将他从包围中救出。

    还有一次,克雷顿连同其他五名士兵受了重伤,他失血过多,在高热中陷入昏迷,而队伍因为马匹失散又一时无法回归大本营接受治疗,诺里斯想尽一切办法照料他们,最后六人中竟只有一人死亡,还是因为折断的肋骨刺穿肺部,这伤势在战地医院也无计可施。

    有这样的经历,克雷顿已经将诺里斯视作自己的挚友。

    他回报过他一次,现在还欠他一条命。

    不过,诺里斯似乎有另外一套算法,一直坚持两人已经扯平了。

    在乌伦死后,克雷顿·贝略的父母相继去世,但他无暇回乡操办丧事,只能由翠缇丝代劳。在那之后,他的部队终于得到了一次休假的机会,于是他便迫不及待地回乡,去完成自己作为儿子以及兄弟的义务。

    而等假期结束,克雷顿重返军队时,却得知诺里斯被更上级的军官发配到了另一个队伍去参加特别任务,并且因为意外不幸牺牲。

    现在看来,这也许是有什么误会。

    克雷顿知道军队的德行,尽管有规定要将死去士兵的遗体带回,但如果遗体的位置不确切,或者掉在一片生着疫病的区域,军官就会下令放弃继续搜寻,将这视作法条中的意外情况。

    也许诺里斯就是在那时遇到了这样的困境,他没有死,但是失踪在了一个很难搜索的区域,而同行的人的尸体却被找到了,所以他也被放上死亡名单,等他恢复自由,却失去身份,只能重新想办法挣钱回国。

    至于事实是否和克雷顿猜测的一样,一会儿答案就揭晓了。

    马车在一处富人街区停下,这里是魏奥底的西区,离那栋市中心的“地狱大楼”不算远。

    克雷顿从车上走下,迎面的豪宅只有两层,但极宽,外部装饰和他在萨沙市的房屋有些相仿,设计有一种老派的奢华感觉,并不张扬。

    唯一独特的地方是在房屋在二楼墙壁外侧建立了一个类似神龛的平台,上面站着一个手执长矛的裸身女人,约有五尺高,完全由铁铸成。

    克雷顿了解过各种文物的形制,一眼就看出那是个从船上拆下来的船首像。

    看来诺里斯这几年是在操心远洋贸易。

    几个沉默寡言的枪手站在门前,他们几乎不说话,也不怎么巡逻,但给克雷顿的感觉比之前遇到的安保都要更具威胁,他们看见诺里斯的仆人,便让开门前道路,让克雷顿和诺里斯的忠心仆人通过,又有一个仆人走近为他们打开门,

    克雷顿真正见到此地的主人时,这个大富豪正闭眼靠在有软垫的单人椅上,长相相当庄重,神色则安详得好像再次去世,椅子后面有一个臂膀肌肉发达的男性按摩师在为他按摩头部。

    因为壁炉烧得很旺,诺里斯只穿着一套睡衣,一个女仆将两盘水果轻轻放在他面前的桌上,然后安静地离去。

    克雷顿没有说话,他怔在那里。

    他看着这个被当做诺里斯的人,心里没有一丝熟悉的感觉。但当他尝试去回忆诺里斯的容貌好与眼前人做比较时,却发现记忆中诺里斯的脸早已模糊不清,还清晰留存的印象就只剩下一双有着极光色调的眼睛。

    时间太久了,久到他连生死之交的脸都已经忘却。

    他为自己感到羞耻。

    “我的主人。”那个领路的仆人恭敬地唤道:“贝略先生来了。”

    富翁复苏般睁开双眼,熟悉的璀璨颜色一瞬间就让克雷顿放松下来。这双眼睛的颜色非常非常罕见,毫无疑问,这个人就是诺里斯。

    而诺里斯也站起来,仔细端详着克雷顿,脸上的神情就像上一刻的克雷顿本人一样。

    兽化的眼瞳、更加茂密的发须、苍白的皮肤、黑色的指甲、不可能再创新但还是创新了的身高

    死而复生之人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挚友,没有对这些特征表现一丁点儿的害怕,相反,喜悦的感情溢于言表。

    “天呐,我们都变了!变得太多了!”他激动地喃喃道,声音再次向克雷顿证明了他的身份。

    一个人的脸可能会随年龄发生变化,但声音却老的很慢。

    克雷顿心中诺里斯模糊的形象开始转变的清晰,空白的脸被现在的形象所覆盖。

    “诺里斯,要说改变,我怎么敢和一个从自己坟墓里爬出来的人相提并论?”他笑嘻嘻地张开臂膀,和诺里斯拥抱在一起。

    异于常人的低体温让克雷顿立刻明白诺里斯已经不再是普通人,不过他自己又怎样呢?

    才各自说了第一句话,他们就回到了过去一样,局促的感觉完全消失了。

    “请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诺里斯和克雷顿都坐下来,他挥退所有下人,靠在椅子上的身体还微微颤抖:“你知道吗,我在马车上看到你走向车站,当时就认出你来了,但还不能完全肯定,所以就让我的贴身男仆先去找你.”

    克雷顿打断他的话:“当然,你真该先回家休息的。我看你的脸色就知道,你昨晚肯定没睡好。”

    诺里斯摸了摸自己的脸,依旧笑着:“不过再怎么疲惫,总还有力气招待我的老朋友。”

    他亲自动手,抓起旁边的高档红酒为克雷顿倒了一杯,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两人碰了碰杯,干脆地一饮而尽。

    “敬我们还能相遇!”

    如果他今天没有看到克雷顿,也许他们下半辈子也没有再相见的机会。

    “敬相遇!”克雷顿同样快活地说:“但我有个疑问,你以前好像不是黑发,如果我们发色相同,我会记得的。”

    诺里斯惬意地把玩酒杯,听到这个问题,便洒脱地把头凑过去,让克雷顿看清自己的头发:“我的一些忠心的朋友建议我染成这样,他们说这样会让我显得年轻,你觉得怎么样?”

    “真是好极了,他们说的一点没错。你现在看起来简直比我还小了。”

    诺里斯重新坐直,又给两个杯子添满:“那么敬年轻!”

    “敬年轻。”

    庆祝过后,克雷顿将杯子放下,好奇道:“诺里斯,既然我们今天有幸重新见面,你也该知道我对你‘死亡’这件事有多好奇。假如这件事不包含你的秘密,我希望你能和我讲一讲。”

    诺里斯将高脚杯夹在两指间扬了扬。

    他的衣着华贵,态度从容,手上过去因劳作产生的茧子、伤疤竟都消失不见。

    “当然,这的确该解释一下,不过我希望你听完这个故事后不要因此取笑我,因为这是一个卑鄙的故事。”

    克雷顿立刻点头同意。

    诺里斯深呼吸了一下,要解释这个死而复生的秘密对他来说好像也不轻松,当他开始这个话题,从容开始褪去,克雷顿相信有一种精神上的重负紧压着他:

    “我记得我曾经向你还有当时连队里的其他人解释过我的出身——在十岁时,我被我的父亲赶出家门,接着不得不在全国范围流浪,不断尝试生存下去。”

    “是的,你说过。”克雷顿说。

    “很好,那么我现在要说的是,我少提了一件事。”有着璀璨眼睛的男人顿了顿:“我是一个大户人家的私生子,我的父亲赶走我并不是因为养不起我,而是他的新婚妻子不想在家里见到我和父亲相似的眼睛。”

    “她撒谎说我偷了她的一件珠宝,我的父亲立刻就把我赶走了。”

    “那你的亲生母亲呢?她没有收留你吗?”克雷顿问。

    “她无关紧要,至少在这件事里是这样。”诺里斯谈起自己的母亲时格外淡然:“从我出生开始,我就没有见过她。听说她以前和我的父亲两情相悦,是他婚外唯一的情妇,但我父亲对她的爱没能让我得到什么便利。他赶走我之前把我的外套都扒了,就为了找他妻子所说的那件不存在的珠宝。”

    “那天比今天暖和一点,但不太多。我父亲可能以为一个十岁孩子的身体和他一样强壮,所以没把外套还给我就让仆人把我推出门去。我几乎冻死了,要不是一个路边的老乞丐发了善心照料我,我连那个教区都走不出去,我从此随了他姓,直到两年后他死去,我才离开我的故乡城市,而在这个过程中,我过去认识的人里,谁也没有再来找过我一次。”

    “我的父亲就这样将我抛弃了差不多二十年,随后又突然找到我,想办法将我从前线拉了回去。”

    克雷顿皱着眉:“他终于良心发现了。”

    “并没有,只是因为他的其他子女都死了,而他必须要有一个相同血脉的继承人。”

    也许是说得口干,诺里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接下来,他就将我的生活完全摧毁。一个军队高官帮他把我调到另一支部队,接着一群人演了一场戏,让我的身份死去,甚至真的有一个人死了,而真正的我回到了我的父亲身边。”

    诺里斯的父亲的事迹越来越让克雷顿作呕,他再次打断他。

    “只是为了演戏而杀人?他为什么不直接让你调回国内?很多人都知道军队不管这种事,那些靠买官上位的军官什么时候都在国内度假。”

    “只是为了隐瞒我的身份。”诺里斯深吸气:“克雷顿,看你的样子,你现在应该也了解到世上有一些神奇的事物存在,就像巫师,他们可以占卜,窥探他人的秘密。可以仅凭一个名字诅咒他人,杀人于无形。还有的怪物只要不知情者的一个承诺就能吞食人的寿命。”

    “你知道吗?为了防止这些神秘力量的刺杀,国王的王冠都被赋予了各种祝福,因此它们能够转移诅咒。之所以每一名国王都需要一顶新的王冠,而非一代代传承,这是因为每一顶王冠都有极限,它们不能一直承担诅咒,超越这个极限,诅咒的力量就会从里面溢出。”

    “我的父亲是一个非常有势力的人,他当然还不至于是个国王,但他和巫师打交道的次数一点不比国王少。”

    “在我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全部因为疾病死光后,他开始怀疑这是他的敌人诅咒了他的子女,所以他发现我还活着的时候,就决心要把事情做得万无一失。另一方面,他还觉得我之前的经历是个丑闻,有这两个理由,隐藏我的真名和过去就成为了重中之重。”

    诺里斯半开玩笑地说:“还好他已经死了,要是他知道你得知了我过去的秘密,一定还会派人来追杀你。”

    听人倾诉秘密是被信任的体现,但诺里斯的家族秘密如此沉重,让克雷顿仅是听着就已经觉得自己遭到了折磨,这个玩笑没有让他感到轻松。

    面对神色逐渐凝重的克雷顿,诺里斯却越发放松,他指着自己的脸,说出了另一个秘密:

    “克雷顿,你也许看到这张脸时有感到陌生,但这不是你的错,我的父亲用一种名为血秘传的力量永久改变了我的容貌,我现在的脸和身份是我已死去的兄弟的,就连妻子也是。”

    “那种感觉一定很糟糕。”克雷顿本能地接话,但诺里斯的表情却很奇怪,他看起来并不很痛苦,而是有更多复杂的情绪在其中。

    “也许。”

    听到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克雷顿明智地没有继续问他的家庭。

    “那么我现在该叫你什么?”

    “就叫我诺里斯吧。”诺里斯说。“这其实也不是我的真实姓氏,而且没有其他人会用这个名字称呼我了,以后你一旦用这个称呼来联系我,我就知道是谁来找我。”

    “联系地址就是这里吗?”克雷顿问,他已经记住了门牌号。

    “是。”诺里斯打了个哈欠,当亢奋过去,劳累忽然在他脸上加倍刻下深痕:“我该休息了,你也该去洗个澡,然后换一身衣服。我知道我对自己的事没说全,而我也好奇你这几年的经历,所以我们明天一定要再好好聊聊,不能像今天这样简短。”

    “至于现在,你不用担心其他事,在这里是绝对安全的。”

    他向旁边伸手,猛拽旁边悬铃的绳子,密室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想要什么就跟带你来的那个仆人说,我已经吩咐过他了,他会像尊敬我一样尊敬你。”

    谈话要结束了,克雷顿觉得自己也该再主动说些什么。

    “诺里斯,我是个狼人。”他突兀地说。

    哪怕对方已经看出他是个暗裔了,他还是想再多说一点。他的挚友诺里斯向他说了一个重要的秘密,他也该还一个秘密。

    诺里斯摆了摆手,疲惫的脸上没有丝毫惊讶:

    “我们都有所改变,这在我们今天看到彼此的第一眼就已经确定。至于改变成什么样,这不是我们自己能决定的,只要你还是我的老朋友克雷顿·贝略就行。”

    诺里斯对诅咒的危害完全清楚,他是克雷顿的家人外第一个理解他的人,克雷顿对自己的这位年长八岁的朋友简直心怀感激。

    门外的脚步声已经贴近门口,敲门声响起,克雷顿下意识看向房门,但没有听到诺里斯允许仆人进来。

    他忽然又看向克雷顿,克雷顿也转回头和他对视。

    在这个过程中,忽然有那么一瞬间,诺里斯的精神好像完全恢复了,他那包容万物的眼睛盯着克雷顿,仿佛要从最微小的细节中寻找到世界的真理,以便从中创造出新的事物。

    “克雷顿,你吃过人吗?”

    听到这个问题,克雷顿的精神和身体好像在这一瞬间枯竭了,他惊讶地看着诺里斯,但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该如实回答吗?他该让诺里斯失望吗?

    克雷顿还在犹豫,但在下一个瞬间,诺里斯就失去了那种求知者的感觉,重新变成一个疲惫的中年人,躺靠在椅背的软垫上。

    “不,你不用回答,请当我什么也没问吧。”

    他开口将仆人叫了进来,安排了后续对克雷顿的服务。

    这一天很快过去了,而一直到魏奥底再度迎来日出,克雷顿都在想诺里斯的最后一个问题。